林晚秋是在奶奶頭七那天發現那床老床的。
鄉下的老宅子杵在山坳里,青瓦上爬滿苔蘚,木梁被歲月浸成深褐色,風一吹就發出“吱呀”的哀鳴,像誰藏在暗處哭。奶奶走得突然,前一天還在灶臺邊給她煮紅薯粥,第二天清晨就沒了氣息,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麥芽糖,糖渣粘在皺紋里,硬得像琥珀。
收拾遺物時,林晚秋在西廂房的角落撞見了那張床。它被一塊褪色的藍花土布蓋著,布角磨出了毛邊,露出的床腳雕著模糊的纏枝蓮,木頭縫里嵌著黑褐色的污漬,湊近聞能嗅到一股混雜著霉味和舊木頭的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像鐵銹又像血的味道。
“這床是你太奶奶傳下來的,”幫著收拾的鄰居王嬸湊過來,聲音壓得低低的,眼神往床板上瞟,“你奶奶年輕時就睡這張,后來說鬧心,就挪這兒了,十幾年沒動過。”
林晚秋的手頓了頓。她從小在城里長大,只逢年過節回老宅子,對這張床沒半點印象。但不知為何,指尖碰到藍花布的瞬間,她突然覺得后背發寒,像有雙眼睛正從床板縫里盯著她。
“扔了吧,占地方。”林晚秋咬了咬唇,想把布重新蓋回去,可手卻不聽使喚,順著布角往上撩。土布滑落的瞬間,床板的全貌露了出來——那是塊整塊的香樟木,表面被磨得光滑,卻在靠近床頭的位置鼓著一塊,像是里面嵌了什么東西,鼓包周圍的木紋扭曲著,像無數細小的手在抓撓。
“別碰!”王嬸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冰涼,“你奶奶說過,這床板不能掀!”
林晚秋的心跳得飛快,手腕被攥得生疼,可目光卻死死釘在那塊鼓包上。鼓包的邊緣隱約能看到幾道淺色的印子,細細長長的,像是指甲劃出來的。她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手指輕輕碰了碰鼓包,木頭是涼的,卻透著一股詭異的溫熱,像是下面壓著個活物。
“王嬸,你看這是什么?”林晚秋的聲音發顫,指尖順著鼓包的邊緣摸,突然觸到一道細小的縫隙。她下意識地用指甲摳了摳,縫隙里掉出一點暗紅色的碎屑,湊近看,像是干了的血痂。
王嬸的臉瞬間白了,手一松,后退了兩步,嘴里念叨著“造孽啊”,轉身就往門外走,走時還不忘叮囑:“千萬別掀床板!晚上別待在西廂房!”
王嬸走后,西廂房里只剩下林晚秋的呼吸聲和窗外的風聲。她盯著床板,心里像有個聲音在催她——掀開看看,掀開就知道了。她咬了咬牙,找了根木棍,順著縫隙撬了撬。“咔嗒”一聲輕響,床板的一角翹了起來,一股濃烈的腥氣撲面而來,不是血的味道,而是像腐肉泡在水里的腥臭味,直沖鼻腔。
林晚秋強忍著惡心,用木棍把床板徹底掀開。下一秒,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渾身的血液像是瞬間凍住了。
床板的背面,密密麻麻嵌著數十個指甲印。
不是淺淺的劃痕,是深深刻進木頭里的,指甲斷裂的痕跡還清晰可見,有些指甲印里嵌著暗紅色的殘渣,像是干涸的血和肉屑。更恐怖的是,這些指甲印排列得極其規整,沿著床板的邊緣繞了一圈,像是有人躺在床板下,用指甲一點點摳著木頭,想要爬出來。
林晚秋的胃里翻江倒海,她踉蹌著后退,后背撞到了門框,發出“咚”的一聲響。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床板的縫隙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
那是一根細小的、蒼白的手指,指尖泛著青紫色,指甲蓋裂著縫,正從指甲印的縫隙里慢慢伸出來,指尖輕輕碰了碰她掉在地上的發繩。
“啊——!”林晚秋尖叫著轉身就跑,連滾帶爬地沖出西廂房,直到撞進堂屋的供桌,看到奶奶的黑白照片,才渾身脫力地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照片里的奶奶笑得慈祥,可林晚秋卻覺得,那笑容里藏著一絲說不出的詭異。
那天晚上,林晚秋不敢待在老宅子,去了鎮上的旅館。可她一夜沒睡,閉上眼睛就看到那根蒼白的手指,還有床板上密密麻麻的指甲印,耳邊總回蕩著“吱呀”的聲音,像是那張老床在召喚她。
第二天清晨,林晚秋硬著頭皮回了老宅子。西廂房的門開著,風從里面吹出來,帶著那股腥臭味。她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卻發現那張床板已經被重新蓋好了,藍花布鋪得整整齊齊,像是昨晚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可地上的發繩還在,發繩上沾著一點暗紅色的碎屑,和昨天從床板縫里掉出來的一模一樣。
林晚秋蹲下身,撿起發繩,手指又碰到了床板。這一次,她清楚地感覺到,床板下面有東西在動,像是有人在里面翻身,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伴隨著細微的、像是指甲抓撓木頭的聲音——“沙沙,沙沙”,從床板的每一道縫隙里滲出來,鉆進她的耳朵里。
“誰在里面?”林晚秋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她抓起身邊的木棍,猛地掀開了床板。
床板下面空空的,只有一層厚厚的灰塵,還有幾只倉皇逃竄的蟑螂。可那些指甲印還在,嵌在木頭里,像是在嘲笑她的膽小。
難道真的是幻覺?林晚秋皺著眉,伸手摸了摸那些指甲印。指尖剛碰到木頭,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咬她的手指。她猛地縮回手,看到指尖上多了一道細小的傷口,正在滲血,傷口的形狀,竟然和床板上的指甲印一模一樣。
血珠滴落在床板上,瞬間被木頭吸了進去,沒有留下一點痕跡。而那些指甲印,似乎比剛才更深了些,暗紅色的殘渣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林晚秋嚇得魂飛魄散,抓起自己的包就往門外跑,剛跑到院子里,就撞見了村里的老支書。老支書拄著拐杖,臉色凝重地看著她,說:“晚秋啊,你是不是動西廂房那張床了?”
林晚秋點點頭,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老支書嘆了口氣,領著她往村頭的祠堂走,邊走邊說:“這床不是普通的床,是‘鎮魂床’,你太奶奶當年是用它鎮著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