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帖壓門
臘月廿三,小年,雪片子跟撕碎的紙錢似的往地上砸。
林晚秋剛把最后一捆柴火抱進灶房,院門外就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木門上。她撩起圍裙擦了擦凍得發紅的手,踩著薄雪往門口走,剛拉開一條門縫,一張艷得刺目的紅帖就順著門縫滑了進來,落在積雪里,紅得像淌出來的血。
“誰啊?”林晚秋探頭往外看,雪霧里空蕩蕩的,只有村口老槐樹的枝椏光禿禿地戳在天上,像只瘦骨嶙峋的手。她彎腰撿起紅帖,指尖剛碰到那層灑金的紅紙,就打了個寒顫——紙是涼的,不是雪水浸的那種涼,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陰寒,順著指尖往胳膊肘爬。
紅帖沒有署名,只有一行墨字,筆鋒凌厲得像是用刀刻的:“臘月廿五,迎林氏女入沈宅,配三郎?!?/p>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沉。沈宅,整個青溪村沒人不知道。村西頭那片荒坡上的老宅子,墻皮都掉光了,院里的野草長到人腰高,白天都透著股陰氣。三年前沈家養子沈三郎上山打獵,失足摔死在崖下,尸體抬回來的時候,整張臉都被樹枝刮得沒了模樣,從那以后,沈宅就徹底空了,夜里常有人聽見宅子里有哭聲,還有人說見過穿紅衣裳的影子在墻頭飄。
“晚秋,咋站在門口發呆?”嫂子王秀蘭端著洗衣盆從屋里出來,看見她手里的紅帖,臉色“唰”地就白了,“這……這是沈宅的帖子?”
林晚秋點頭,捏著紅帖的手指都在抖:“嫂子,他們要娶的是……”
“還能有誰?”王秀蘭把洗衣盆往地上一撂,聲音都發顫,“肯定是你那好妹妹林晚月!當初沈宅托人來說親,你爹一口就應了,說晚月是家里的金枝玉葉,嫁過去能享清福??烧l不知道,這是沖喜?不對,是陰婚!”
林晚秋攥緊了紅帖,指節泛白。她爹重男輕女,從小就把晚月捧在手心,對她這個大女兒卻冷得像冰。晚月嬌生慣養,一聽要嫁去沈宅跟個死人拜堂,當場就哭暈了過去,這兩天躲在屋里不肯出來?,F在沈宅的帖子送來了,爹肯定不會讓晚月受這個罪。
果然,晚飯時,林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盯著林晚秋說:“沈宅的帖子來了,廿五那天,你替晚月去?!?/p>
“爹!”林晚秋猛地抬頭,眼眶發燙,“那是陰婚!嫁過去就是守活寡,說不定……”
“說不定什么?”林父瞪著她,語氣冷硬,“你是姐姐,替妹妹擔著點怎么了?沈宅給了五十塊大洋,有了這筆錢,你弟弟就能去城里讀書了。你要是不去,這個家就沒你的飯吃!”
王秀蘭在一旁拉了拉林晚秋的衣角,低聲勸:“晚秋,聽你爹的話,沈宅雖然陰,但五十塊大洋可不是小數目,你弟弟的前程要緊。再說,沈三郎都死了三年了,能有什么事?”
林晚秋看著桌上低頭扒飯的弟弟,又看了眼躲在里屋不肯出來的晚月,喉嚨里像堵了團棉花。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臘月廿五,天沒亮,沈宅就派來了轎子。沒有嗩吶,沒有鑼鼓,只有兩個面無表情的轎夫,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衣,沉默地站在院門口。
王秀蘭給林晚秋蓋上紅蓋頭,紅布很沉,繡著鴛鴦,卻沒有一點喜慶的樣子,反而透著股霉味?!巴砬?,到了那邊,少說話,多做事,別惹沈家人不高興。”她壓低聲音,塞給林晚秋一個香囊,“這里面是艾草,能驅邪。”
林晚秋攥著香囊,被人扶著上了轎。轎子晃悠悠地往村西頭走,外面靜得可怕,只有雪落在轎頂的聲音,還有轎夫的腳步聲,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像骨頭斷裂的聲音。
不知走了多久,轎子停了。林晚秋被人扶下來,腳下踩著的不是雪地,而是青石板,冰涼的寒氣透過繡鞋滲進來,凍得她腳趾發麻。她聽見有人開門,“吱呀”一聲,像是老鬼在嘆氣。
“新娘子來了,進堂屋拜堂。”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帶著股說不出的沙啞。
林晚秋被人牽著往前走,紅蓋頭擋住了視線,只能看見腳下的青石板,上面刻著花紋,模糊不清,像是某種符咒。堂屋里很暗,沒有點燈,只有幾支白燭在供桌上燃燒,火苗忽明忽暗,映著供桌上的牌位——“沈氏三郎之位”。
牌位前站著一個人,穿著黑色的長袍,身形挺拔,背對著她。林晚秋的心跳突然加快,她能感覺到那人的目光,像是冰冷的蛇,纏在她的身上。
“拜堂吧?!鄙n老的聲音又響起。
林晚秋被人按著跪下,和那個黑色的身影一起,對著牌位拜了三拜。沒有夫妻對拜,只有她一個人,對著一個牌位,完成了這場詭異的婚禮。
拜完堂,她被人扶著進了后院的一間廂房。房間里很簡陋,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床上鋪著紅色的被褥,卻同樣透著股霉味。扶她進來的婆子放下帳子,說:“少奶奶,您歇著吧,夜里別出來亂走,免得沖撞了三郎?!?/p>
婆子走后,房間里只剩下林晚秋一個人。她坐在床邊,不敢取下紅蓋頭,只能攥著手里的香囊,聽著外面的風聲。風從窗縫里鉆進來,嗚嗚地哭,像是有人在哭喪。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林晚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聽著腳步聲慢慢靠近。那腳步聲很輕,像是飄過來的,停在了床邊。
她能感覺到那人的氣息,冰冷的,帶著雪的味道。一只手伸了過來,輕輕撫上她的紅蓋頭。那只手很涼,指腹粗糙,像是常年握著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