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舊鼓
湘西的雨,總帶著股化不開的濕冷。陳默裹緊沖鋒衣,踩著青石板路上的積水,鼻尖縈繞著潮濕的霉味與泥土腥氣。這是他第三次來浦鎮,卻是頭一回在這樣的鬼天氣里走街串巷。
“吱呀”一聲,巷尾那扇斑駁的木門被推開道縫,露出半張布滿皺紋的臉。是張婆婆,鎮上為數不多還認得陳家舊人的老人。
“后生,你真要尋那東西?”張婆婆的聲音像被水泡過的棉線,又輕又脆。
陳默點頭,喉結動了動:“我爺臨走前說,鼓在您這兒。”
木門徹底敞開,一股混合著檀香與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張婆婆佝僂著背,引他穿過昏暗的堂屋,后院角落里立著個半人高的木柜,鎖銹得不成樣子。
“民國二十三年,你太爺爺把鼓寄存在我家,說等風波過了就來取。”張婆婆用銅鑰匙費力地開鎖,“這一等,就是八十年。”
柜門吱呀作響地打開,里面鋪著褪色的紅綢,一口黑沉沉的鼓靜靜躺在其中。鼓身是不知名的硬木,包漿厚重,邊緣鑲嵌著七枚黃銅釘,鼓面蒙著暗黃色的皮子,看不出是牛是羊。
陳默伸手觸碰鼓面,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皮子硬挺得不像存放了近百年的東西。他忽然注意到鼓面上隱約有紋路,湊近了看,竟是用極細的線繡出的圖案,像是某種符咒,又像是扭曲的人臉。
“這鼓……”陳默剛開口,就聽見“咚”的一聲輕響,像是鼓自己在震動。
張婆婆猛地按住他的手,臉色瞬間發白:“別碰!這鼓邪性得很!”
陳默縮回手,心跳莫名加速。他從小聽爺爺講太爺爺的故事,說陳家祖上是趕尸匠,后來洗手不干,卻留下一口傳家的鼓。爺爺說那鼓能鎮魂,也能招邪,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
“你太爺爺當年帶著鼓走山路,遇上山洪,同行的八個趕尸匠都沒了,就他抱著鼓活了下來。”張婆婆的聲音發顫,“但從那以后,他就像變了個人,天天抱著鼓發呆,嘴里念叨著‘它們來了’。”
陳默望著鼓面上的紋路,忽然覺得那些扭曲的線條像是在動。雨不知何時停了,后院里靜得可怕,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后生,這鼓你還是別要了。”張婆婆嘆氣,“陳家三代人,沒一個能善終的。”
陳默想起爺爺臨終前的樣子,老人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抓著他的手腕,眼神渙散卻又帶著恐懼:“把鼓找回來……燒了它……千萬別讓鼓聲在夜里響……”
“我必須帶走它。”陳默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將鼓從柜子里抱出來。鼓比看上去沉得多,抱在懷里像揣著一塊冰。
離開張婆婆家時,天色已經擦黑。陳默抱著鼓走在空無一人的巷子里,總覺得背后有人跟著。他回頭望了好幾次,巷子里只有他的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
走到鎮口的石橋上,他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咚、咚”的聲音,節奏緩慢,像是有人在敲鼓。陳默猛地回頭,橋那頭空蕩蕩的,只有風吹過石橋欄桿的嗚咽聲。
“是錯覺嗎?”他喃喃自語,加快了腳步。
回到臨時租住的老房子,陳默把鼓放在堂屋角落,用紅布蓋了起來。這是棟老式的木結構房子,夜里總能聽見木頭伸縮的聲響,但今晚,陳默總覺得那聲響里夾雜著別的聲音。
凌晨三點,他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那聲音很輕,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輕輕刮擦鼓面。陳默握緊枕邊的水果刀,躡手躡腳地走到堂屋門口。
紅布下的鼓輪廓分明,刮擦聲還在繼續,規律而執著。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鼓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陳默深吸一口氣,猛地掀開紅布——
鼓靜靜地立在那里,鼓面完好無損,黃銅釘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刮擦聲戛然而止。
“難道真的是幻覺?”他松了口氣,正要把紅布蓋回去,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鼓面上的紋路變了。
原本模糊的符咒圖案變得清晰起來,那些扭曲的線條仿佛活了過來,組成一張痛苦掙扎的人臉,嘴巴大張著,像是在無聲地吶喊。
陳默嚇得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發出“哐當”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