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之門
飛機降落在一片荒地上時,天已經黑透了。沒有跑道燈,只有幾盞臨時拉起來的探照燈,在地面投下慘白的光。林默跟著其他人走下飛機,踩在布滿碎石的地面上,一股潮濕的霉味混雜著柴油味撲面而來,嗆得他咳嗽了兩聲。
“跟我來,車在那邊。”老陳的聲音在黑暗里顯得有些沙啞,和白天判若兩人。他沒有去拿行李箱,而是直接走向一輛沒有牌照的皮卡車,后斗用帆布蓋得嚴嚴實實。“把行李扔上去,抓緊時間,晚上路不好走。”
四個人擠在狹小的駕駛室里,沒人說話。張偉摘下耳機,臉色有些發白;李響推了推眼鏡,不停地往窗外看;陳雪則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衣角。皮卡車開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顛簸得像是要散架,車窗外一片漆黑,偶爾能看到路邊閃過幾間破敗的茅草屋,墻上用紅漆寫著看不懂的緬文,像血一樣刺眼。
不知開了多久,車停在一扇巨大的鐵門前。鐵門至少有三米高,上面纏著帶刺的鐵絲網,門楣上掛著一盞探照燈,照亮了銹跡斑斑的牌子——“勐拉經濟開發區
鑫盛科技園”。林默心里咯噔一下,招聘信息上明明寫著“東南亞跨境貿易有限公司”,怎么變成了“鑫盛科技園”?
“這是我們公司的園區,里面有好幾家企業,咱們公司在三號樓。”老陳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了一句,然后對著鐵門旁的崗亭喊了一聲。一個穿著黑色保安服的男人探出頭,手里拿著橡膠棍,面無表情地打開了鐵門。
車子開進園區,林默看到里面是幾棟破舊的水泥樓,墻皮大面積脫落,窗戶上的玻璃有的已經碎了,用塑料布糊著。院子里散落著垃圾,幾只野狗在垃圾桶旁翻找食物。這和官網照片上氣派的辦公樓,簡直是天壤之別。
他們被帶進一棟五層的水泥樓,樓道里沒有燈,只能借著窗外的月光摸索著上樓。三樓的一個房間被改成了大通鋪,二十多平米的空間里,擺著五張上下鋪的鐵架床,床上鋪著發霉的床墊,空氣里彌漫著汗味、腳臭味和霉味混合的惡臭。墻角堆著幾個破舊的行李箱,地上散落著煙頭和垃圾。
“這就是‘免費住宿’?”張偉忍不住喊了出來,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
老陳臉色一沉,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廢話什么?能住就不錯了!把手機和身份證都交出來,登記信息!”他身后的兩個保安也走了過來,手里的橡膠棍“啪嗒”一聲敲在手心,眼神兇狠。
“為什么要交手機和證件?”李響皺著眉,下意識地把手機往口袋里塞。
“哪來的廢話?進了這里,就得守這里的規矩!”其中一個保安猛地推了他一把,李響踉蹌著差點摔倒,眼鏡掉在地上摔斷了一條腿。“不交?也行,打斷手自己掏出來!”
陳雪嚇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顫抖著把手機和身份證遞了過去。林默看著保安手里的橡膠棍,又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環境,心里的不安瞬間放大。他想起官網的照片,想起王經理溫和的笑容,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被騙了。但現在反抗,恐怕只會吃虧。他咬了咬牙,也跟著交出了手機和證件。
老陳收完東西,登記了每個人的信息,然后把他們的行李箱扔在墻角:“好了,趕緊收拾一下,明天早上七點集合。別想著耍花樣,這園區四周都是鐵絲網,外面是叢林,跑出去也是死路一條。”說完,他帶著保安轉身離開,房門“砰”地一聲被鎖上。
房間里陷入一片死寂。過了一會兒,一個躺在床上的男人坐了起來,借著月光,林默看到他臉上有明顯的淤青。“兄弟,別傻了,什么外貿公司,這里就是個詐騙窩點。”男人的聲音沙啞,帶著疲憊。
他叫李軍,三十歲左右,已經在這里待了半年。他告訴林默他們,所謂的“東南亞跨境貿易有限公司”根本不存在,是詐騙團伙偽造的幌子。他們通過招聘網站搜集求職者信息,專門挑那些急需用錢、工作不順的年輕人,用高薪和輕松的工作引誘他們過來,一旦到了這里,就會被沒收手機和證件,徹底失去自由。
“那他們抓我們來做什么?”張偉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從深圳來的時候,還跟父母說要賺大錢,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打電話騙人啊。”李軍指了指隔壁房間,“每天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二點,不停給國內的人打電話,冒充客服、公檢法、投資顧問,騙他們轉賬。要是完不成業績,就挨打、餓肚子,關小黑屋。”他撩起袖子,胳膊上布滿了新舊交錯的傷痕,“我上個月沒完成任務,被關了三天小黑屋,每天就給一碗水,差點沒死在里面。”
林默只覺得渾身冰涼,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冰水。他想起母親的叮囑,想起妹妹期待的眼神,后悔得腸子都快斷了。他怎么就這么傻,輕易相信了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那我們能逃出去嗎?”陳雪帶著哭腔問,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李軍搖了搖頭,眼神黯淡下來:“很難。這里四周都是鐵絲網,門口有保安站崗,晚上還有探照燈。之前有個兄弟試著翻墻逃跑,被抓回來打斷了腿,現在還躺在角落里不能動。”他指了指房間最里面的角落,那里躺著一個人,蓋著破毯子,一動不動,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林默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一陣發寒。他躺在發霉的床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一夜無眠。黑暗中,他能聽到其他人壓抑的哭聲,還有那個斷腿男人微弱的呻吟。他知道,從踏上那架小飛機開始,自己就掉進了一個精心編織的陷阱,而這個陷阱,很可能會吞噬他的人生。
第二天早上七點,刺耳的哨聲劃破了清晨的寂靜。房門被一腳踹開,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走了進來,手里拿著電棍,吼道:“都給我起來!十分鐘洗漱,然后到一樓大廳開會!遲到一分鐘,罰站一小時!”
男人自稱“虎哥”,是這個詐騙窩點的負責人之一。林默他們跟著人群來到一樓大廳,這里擺著幾十張破舊的辦公桌,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部老人機和一沓厚厚的話術單。墻上貼著一張巨大的“業績排行榜”,上面寫著每個人的名字和當月完成的詐騙金額,最下面幾個人的名字被紅筆畫了叉。
“我不管你們以前是做什么的,到了這里,就得聽我的。”虎哥站在臺上,手里拿著電棍,掃視著所有人,“從今天起,你們每個人每天要打夠兩百個電話,騙到至少五萬元的‘投資款’。完成任務的,晚上有肉吃;完不成的,別怪我不客氣。”
他頓了頓,指了指旁邊一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男人:“這是昨天沒完成任務的,給你們做個榜樣。”男人低著頭,臉上的血還沒擦干,嘴角腫得老高,顯然剛被打過。
林默被分到了第三組,組長是個叫阿凱的年輕人,二十多歲,已經在這里待了一年。阿凱把一沓話術單塞給他,低聲說:“別想著反抗,先活下去再說。照著話術念,盡量騙錢,不然真的會被打死。”他的眼神里沒有年輕人該有的光彩,只有麻木和疲憊。
林默坐在辦公桌前,手里攥著老人機,手指冰涼。話術單上寫著密密麻麻的謊言——“我們是xx證券公司的內部員工,有穩賺不賠的股票內幕消息,投入一萬元,一個月就能賺三千”“您的賬戶存在異常,需要繳納保證金解凍,否則會被凍結所有資產,還要承擔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