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舊貨市場的角落發現那幅門神畫像的。
深秋的午后,灰蒙蒙的天壓得很低,舊貨市場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腐朽木頭的氣息。我跟著房東老張來淘便宜的舊家具,他要給剛租出去的毛坯房添點物件,我則是閑得發慌,跟著湊個熱鬧。轉過堆滿破銅爛鐵的攤位,一個被灰塵覆蓋的木框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個老式的梨木框,邊緣刻著簡單的云紋,雖然積了厚厚的灰,但能看出木頭的質地不錯??蚶锸且环T神畫,不是常見的秦瓊尉遲恭,而是兩個陌生的面孔,一黑一白,身著皂衣,面容猙獰,眼睛瞪得滾圓,像是要從畫里凸出來。
最奇怪的是他們的手。黑面門神左手握拳,右手握著一把短柄斧,斧刃寒光凜凜,像是剛磨過一樣;白面門神則相反,右手握拳,左手托著一枚銅錢,銅錢的方孔里似乎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黑氣。畫紙已經泛黃發脆,邊角卷起,邊緣甚至有幾個蟲蛀的小洞,但畫像上的顏色卻異常鮮亮,尤其是門神的眼睛和手,像是昨天才畫上去的。
攤主是個滿臉皺紋的老頭,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坐在小馬扎上抽著旱煙。看到我盯著畫像看,他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隨即又恢復了麻木?!靶』镒?,喜歡這個?”老頭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這是老物件了,民國時期的,祖上傳下來的,便宜賣給你,五十塊?!?/p>
老張湊過來,撇了撇嘴:“這種破畫有什么用?掛著還嚇人,不如買個福字貼貼?!蔽覅s鬼使神差地被那幅畫吸引著,尤其是門神的手,越看越覺得詭異,卻又忍不住想多看幾眼?!拔迨臀迨!蔽姨统鲥X遞給老頭,他接過錢,飛快地揣進懷里,像是怕我反悔,又像是怕那幅畫砸在手里。
“小伙子,”老頭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指冰涼粗糙,像是枯樹枝,“這畫……夜里別掛在臥室,也別讓它對著鏡子?!蔽毅读艘幌?,想問為什么,老頭卻已經轉過身,繼續抽著旱煙,不再理我。老張在一旁嗤笑:“老東西故弄玄虛,想抬價罷了。”我沒說話,抱著畫像跟老張回了家。
我租的房子在老城區的一棟筒子樓里,六樓頂層,一室一廳,墻壁斑駁,晚上還會漏風。回到家,我把畫像擦干凈,梨木框露出了溫潤的光澤。我覺得這畫挺別致,雖然門神面目猙獰,但總歸是門神,能辟邪,就找了根釘子,把它掛在了臥室的門上。臥室門正對著客廳的鏡子,我完全忘了老頭的囑咐。
當天夜里,我就出事了。
我睡眠一向很好,沾床就睡,很少做夢。但那天晚上,我卻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了。那聲音很輕,像是有人用指甲輕輕刮擦門板,“沙沙沙,沙沙沙”,斷斷續續,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我以為是風吹的,翻了個身,想接著睡,可那聲音卻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像是有無數只手在刮擦門板。
我心里有點發毛,壯著膽子睜開眼。臥室里一片漆黑,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有一絲月光從窗簾縫隙里透進來,剛好照在門上的門神畫像上。就在這時,我看到了這輩子最恐怖的一幕——畫像里黑面門神的手,動了。
他原本握拳的左手,緩緩地張開了,手指一根一根地伸展,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咔”聲,像是生銹的零件在轉動。那只手蒼白干枯,指甲又尖又黑,像是涂了墨汁。緊接著,他握著短柄斧的右手也動了,斧刃微微抬起,朝著畫外的方向,像是要劈出來。
我嚇得渾身僵硬,大氣不敢出,眼睛死死地盯著畫像,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上乱幻?,白面門神的手也動了。他托著銅錢的左手,手指慢慢蜷縮,像是要把銅錢攥緊,而握拳的右手,則緩緩地抬起,朝著黑面門神的方向,像是在比劃著什么。
“沙沙沙”的聲音更響了,像是畫像里的門神在用手刮擦畫紙,又像是在刮擦我臥室的門板。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們的手指在畫紙上移動,留下一道道淡淡的痕跡,畫紙原本泛黃的顏色,在他們手指劃過的地方,竟然變得更加鮮亮,像是吸了什么東西一樣。
我想喊,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想動,身體卻像是被釘在了床上,四肢僵硬,只有心臟在瘋狂地跳動,像是要從胸腔里蹦出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只手在畫像里移動,黑面門神的斧頭越抬越高,白面門神的銅錢越攥越緊,他們的眼睛也像是活了過來,原本瞪得滾圓的眼珠,竟然慢慢轉動,朝著我的方向看過來。
那眼神陰冷刺骨,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惡意,像是在審視一件獵物。我能感覺到一股寒氣從畫像里散發出來,順著門縫鉆進臥室,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都降了下來,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
不知過了多久,雞鳴聲從遠處傳來,天快亮了。畫像里的手突然停住了,慢慢地恢復到原來的姿勢,黑面門神左手握拳,右手握斧;白面門神右手握拳,左手托錢。他們的眼睛也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不再轉動,但那種陰冷的惡意,卻依然彌漫在房間里。
“沙沙沙”的聲音消失了,房間里又恢復了寂靜。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渾身冷汗淋漓,衣服都濕透了。我掙扎著爬起來,沖到臥室門口,一把扯下了那幅畫像,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踩著,像是要把里面的東西踩死。
“瘋子!你大清早的發什么神經!”隔壁傳來鄰居的罵聲,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靜太大了。我喘著粗氣,看著地上被踩得皺巴巴的畫像,門神的眼睛依然瞪著我,像是在嘲笑我的懦弱。
我不敢再留著這幅畫,抓起它就往樓下跑。天剛蒙蒙亮,街道上沒什么人,我跑到小區后面的垃圾桶旁,把畫像扔了進去,還在上面踩了幾腳,又找了幾塊石頭壓在上面,生怕它自己爬出來。
回到家,我把臥室門反鎖,又檢查了一遍門窗,確認都關好了,才癱坐在沙發上。想起夜里的一幕,我依然心有余悸,渾身發抖。我以為把畫像扔了,事情就結束了,可我沒想到,這僅僅是個開始。
第二天晚上,我睡得正香,又被那熟悉的“沙沙沙”聲吵醒了。我猛地睜開眼,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臥室門是空的,我昨天已經把畫像扔了,可那聲音卻依然存在,而且比昨天更響,更清晰。
我驚恐地看向臥室門,只見門上竟然出現了一幅淡淡的畫像,和我昨天扔掉的那幅一模一樣!黑面門神和白面門神的面孔在門板上若隱若現,他們的手依然在動,黑面門神的斧頭緩緩抬起,白面門神的銅錢慢慢攥緊,“沙沙沙”的聲音就是從門板上傳來的,像是他們的手在門板上刮擦。
我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從床上跳起來,沖到門口,使勁地拍打門板,想把那幅虛影打散。可我的手拍在門板上,只感覺到冰冷堅硬的木頭,那幅虛影卻絲毫不受影響,依然在門板上晃動,門神的眼睛轉動著,死死地盯著我。
“救命!救命??!”我朝著門外大喊,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嘶啞。隔壁的鄰居被吵醒了,使勁地敲著我的門:“你到底在干什么?大半夜的鬼叫什么!”我哭著說:“有東西!門板上有東西!”鄰居罵了一句“神經病”,就沒了動靜。
我不敢留在臥室,跑到客廳,蜷縮在沙發上,開著所有的燈,一夜沒睡。天亮后,我再去看臥室門,門板上的虛影消失了,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可我知道,那不是幻覺。
我意識到,那幅門神畫像不是普通的畫,它像是有生命一樣,甩不掉,躲不開。我開始變得神經衰弱,白天精神恍惚,晚上不敢睡覺,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門神的手在動,聽到那“沙沙沙”的刮擦聲。
我去找老張,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老張是個唯物主義者,根本不信這些,他說我是最近壓力太大,出現了幻覺,還勸我去看看醫生。我知道他不會信,可我自己清楚,那不是幻覺,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情。
為了驗證,我晚上特意用手機錄了音。第二天早上,我打開錄音,里面果然有清晰的“沙沙沙”聲,還有隱隱約約的“咔咔”聲,像是關節轉動的聲音。我把錄音給老張聽,他的臉色變了,不再說我是幻覺,但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那個舊貨市場的老頭,或許他知道什么。”老張提醒我。我如夢初醒,趕緊跑去舊貨市場找那個賣我畫像的老頭??晌艺伊苏惶欤紱]找到他,其他攤主說,那個老頭是流動攤販,偶爾來一次,沒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我徹底慌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接下來的幾天,夜里的情況越來越嚴重。門神的虛影不僅出現在臥室門上,還出現在客廳的墻上、窗戶上,甚至我的鏡子里。他們的手動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靈活,黑面門神的斧頭已經能明顯看到斧刃在閃爍寒光,白面門神的銅錢上,黑氣越來越濃,像是要溢出來。
更恐怖的是,我開始感覺到有東西在觸碰我。夜里,我會感覺到冰冷的手指劃過我的臉頰、我的手臂,那種觸感真實得可怕,就像真的有人在摸我。我知道,那是畫像里門神的手,他們的手已經能伸出畫外,觸碰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