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時,林默終于清完了爐渣。他推著裝滿灰渣的推車走向后院,老槐樹枝條上的雨水滴落在頸后,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
樹下的泥土異常松軟,腳踩上去能陷進半寸。林默揮動鐵鏟將爐渣倒在樹根處,鐵鏟碰到硬物發出悶響。他扒開泥土,發現是塊青灰色的磚塊,上面刻著模糊的花紋,像是某種符咒。
“新來的,別碰那磚?!睆垘煾挡恢螘r出現在身后,臉色比平時更蒼白。
林默直起身:“這下面埋著東西?”
張師傅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彎腰把磚塊重新埋好:“幾十年的老規矩,爐渣必須倒這兒。當年蓋殯儀館時,這棵樹就有了,風水先生說能鎮邪?!彼牡羰稚系哪嗤粒白蛱鞗]出事吧?”
林默想起那半截梳子和詭異的電話,搖了搖頭。張師傅顯然松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個用紅布包著的東西塞進他手里:“這個你拿著,廟里求的護身符,昨晚忘給你了?!?/p>
紅布包里是塊桃木牌,上面刻著“鎮魂”二字,邊緣被摩挲得光滑發亮。林默道謝時,注意到張師傅的手腕上有圈淡褐色的印記,像是被什么東西勒過。
白天殯儀館格外安靜,只有消毒水的味道比夜晚更濃。林默在檔案室翻找關于三號爐的記錄,卻發現1953年到1987年的檔案全都不見了,只剩下幾個空文件夾,標簽上留著撕過的痕跡。
“在找這個?”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林默回頭,看見個穿著洗得發白中山裝的老人站在門口,拄著龍頭拐杖,渾濁的眼睛里透著審視的目光。張師傅從老人身后探出頭,尷尬地撓撓頭:“這是老王頭,以前在這兒當館長?!?/p>
老王頭走到書架前,從最高層抽出個積灰的木盒:“年輕人,你是第三個敢問三號爐事的?!彼蜷_木盒,里面是本牛皮封面的日記,紙頁已經泛黃發脆。
“1955年7月13日,淑安今天又來問她丈夫的骨灰。我說按規定火化后骨灰要留存三年,可她總說爐子里有聲音,說志強還在里面?!绷帜钪沼浝锏淖舟E,鋼筆字有力卻帶著顫抖,“1955年8月2日,淑安趁夜班闖進焚尸車間,把自己鎖進了三號爐。等發現時,人已經燒沒了,只找到半截桃木梳子,是志強送她的定情物?!?/p>
日記里夾著張黑白照片,穿旗袍的女人站在焚尸爐前,手里攥著梳子,笑容溫婉。林默認出她胸前別著的手帕,和登記冊里描述的紅色絲線繡的“安”字一模一樣。
“淑安是個唱戲的名角,丈夫在抗美援朝時犧牲了,遺體送回來那天正好用的三號爐?!崩贤躅^咳嗽兩聲,拐杖重重戳在地上,“燒的時候爐溫失控,骨灰都沒留全。她總說丈夫的魂被困在爐子里,天天來守著,后來就……”
林默翻到日記最后一頁,日期停在1955年8月15日:“淑安的骨灰和志強的混在了一起,埋在老槐樹下。昨夜三號爐又自動啟動了,里面傳出《霸王別姬》的調子,爐渣里有唱戲用的水袖碎片?!?/p>
窗外的陽光突然變暗,老槐樹的影子在墻上扭曲成女人的形狀。林默想起昨晚電話里的啜泣聲,還有那半截燒焦的梳子,后背瞬間爬滿冷汗。
“她是不是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出來?”林默問。
老王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恐懼:“每年七月半前后,三號爐就不安生。前兩個夜班師傅,一個瘋了,一個失蹤了,都是在清爐渣的時候出的事?!彼プ×帜氖滞螅獯蟮皿@人,“今晚別值了,這錢不好掙。”
林默看向窗外,老槐樹下的泥土又開始鼓包,這次鼓起的形狀像是蜷縮的人形。他握緊口袋里的桃木牌,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
第四章:水袖魅影
傍晚換班時,林默在值班室發現個舊木箱。箱子鎖著,上面貼著泛黃的封條,寫著“1955年封存”。他想起老王頭的日記,找了根鐵絲撬開了鎖。
箱子里裝著件暗紅色的旗袍,絲綢面料雖然陳舊,上面繡的鳳凰圖案依然鮮活。旗袍下面壓著本戲本子,翻開泛黃的紙頁,《霸王別姬》的唱詞旁寫滿了批注,字跡娟秀,和照片里的淑安很像。
最底下是個首飾盒,里面除了那半截桃木梳子,還有支銀質發簪,簪頭鑲嵌的珍珠已經失去光澤。林默拿起發簪時,發現簪子底部刻著個“強”字。
“別碰她的東西!”張師傅沖進來,臉色慘白如紙,“這些是當年從三號爐里清出來的,早該燒了!”
林默把發簪放回盒子:“淑安和她丈夫的故事是真的?”
張師傅搶過木箱蓋好:“都是封建迷信!老王頭老糊涂了才編這些鬼話?!彼氖衷诎l抖,“我看你還是別干了,這地方邪性得很。”
林默搖頭:“我得弄清楚前幾任到底出了什么事。”
張師傅嘆著氣走了,臨走前反復叮囑他十二點后千萬別靠近三號爐。林默把桃木牌掛在脖子上,貼身的溫度讓他稍微安心。夜幕降臨時,殯儀館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焚尸車間的排氣扇發出單調的嗡鳴。
十一點剛過,車間里傳來戲曲聲。咿咿呀呀的女聲唱著《霸王別姬》的選段,唱腔哀怨婉轉,在空曠的車間里回蕩。林默握緊手電筒,悄悄走到車間門口。
三號爐的門敞開著,里面透出溫暖的橘紅色光芒。一個穿著暗紅色旗袍的女人背影坐在爐邊,烏黑的長發垂到腰間,手里正梳理著什么。戲曲聲就是從她口中發出的,梳子劃過發絲的沙沙聲清晰可聞。
林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想起日記里的描述——淑安總在爐邊梳頭,等她丈夫回來。他正要后退,女人突然停下歌唱,緩緩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