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仙共命,缺一不可。」
手機在這時又響了,屏幕雖然裂開,卻亮得刺眼。來電顯示是我爹的號碼——他下葬那天,這號碼就注銷了。
我顫抖著接起,聽筒里傳來「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翻動泥土。過了半晌,個熟悉的聲音鉆出來,一半蒼老,一半稚嫩,像是三叔公和二柱子的聲音疊在了一起:
「后生,祠堂的牌位……得補齊啊。」
窗外的月光突然變得血紅,照在對面樓的墻面上。我看見墻面上慢慢浮現(xiàn)出五個模糊的影子,第一個是狐貍,第二個是黃鼠狼,第三個是刺猬,第四個是蛇,第五個……是個人形,手里握著枚黃銅鈴鐺。
那影子轉(zhuǎn)過頭,臉對著我的窗戶,五官漸漸清晰——是我的臉,嘴角咧著和狐貍一樣的弧度,眼睛里映著團跳動的紅布。
手腕的傷口突然發(fā)燙,像是有什么東西順著血液往心臟鉆。我低頭,看見傷口處的血不再是鮮紅色,而是變成了墨綠色,像極了三婆胳膊上蔓延的毒液。
樓下傳來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篤、篤、篤」,節(jié)奏和三婆上山時一模一樣。聲音越來越近,停在了我家門口。
緊接著,門把手動了。
「后生,」門外的聲音帶著笑,銀戒指碰撞門板的聲音清脆悅耳,「換命的時辰,到了。」
我握緊手里的黃銅鈴鐺,它燙得像是塊烙鐵。墻面上的影子慢慢轉(zhuǎn)過身,第五個影子舉起鈴鐺,和我做了個同樣的動作。
鈴聲再次響起時,我看見自己的指甲正在變長,耳朵尖開始發(fā)燙,后背有什么東西正在拱起,毛茸茸的,帶著股熟悉的腥氣——那是后山老槐樹的味道,是祠堂供桌下的泥土味,是三叔公墳頭滲出的汁液味。
原來換命從來不是選擇,是輪回。
就像老槐樹枯了又青,紅布爛了又換,五仙的牌位倒了,總會有人把自己填進去。
門板在「篤篤」聲里慢慢裂開,藍布衫的衣角先擠了進來,沾著濕漉漉的黑泥,泥里還裹著根白色的羽毛——三叔公壽衣上的最后一根。
門板裂開的縫隙越來越大,藍布衫的衣角掃過地板上的灰漬,掃出一道彎彎曲曲的痕跡,像極了老槐樹根在泥土里蔓延的形狀。我握緊發(fā)燙的黃銅鈴鐺,指節(jié)被燙得通紅,鈴鐺內(nèi)側(cè)的刻痕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珠,血珠滴在地板上,竟順著那道痕跡緩緩流動,像是在畫某種符咒。
「后生,別怕。」三婆的聲音從門縫里擠進來,帶著股腐爛的姜味,「換命不疼的,就像脫件舊衣裳。」
我后退半步,后背撞到陽臺欄桿,冰涼的金屬硌得脊椎生疼。欄桿上不知何時落滿了黑色的蟲子,是蜱蟲,每只都鼓著圓滾滾的肚子,殼上的紋路里卡著暗紅的血痂,和老槐樹上積的黑泥一個模樣。
門縫里突然伸進來一只手,枯瘦的手指戴著銀戒指,指甲縫里塞滿黑泥。那手在地板上摸索著,抓起一根白色的羽毛——是剛才從墻縫里飄出來的那根,三叔公壽衣上的。
「你看,」三婆的聲音帶著詭異的笑意,「他早就準(zhǔn)備好了。五仙換命,總得有個新身子承著。」
那手突然指向我的手腕,傷口處的墨綠色正在往上爬,像條細(xì)小的蛇鉆進血管。「你爹當(dāng)年選了鼠,能鉆洞,能藏污,可藏得再深,也躲不過蛇咬。」
「三叔公選了狐,聰明,能變?nèi)诵危晌舶筒夭蛔。K究成了四不像。」
「我選了蛇,能蛻皮,能續(xù)命,可七寸被人攥著,活不過三季。」
她的話像冰錐扎進耳朵,我突然想起爹臨終前抓著我的手,指縫里露出的灰色絨毛;想起三叔公墳洞里那張半人半狐的臉,尾巴上纏著的紅布;想起三婆胳膊上迅速變黑的傷口,像極了蛇咬后的淤痕。
原來他們早就換過了。
「該你選了。」三婆的手停在我腳邊,銀戒指在燈光下泛著冷光,「狐、黃、白、柳、灰,選一個,就能活下去。」
門縫突然變大,露出半張臉。三婆的眼睛變成了灰白色,像是蒙著層白霜,和祠堂里那些烏鴉的眼睛一模一樣。她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細(xì)密的尖牙,牙尖上掛著絲墨綠色的黏液,滴在地板上,燒出個小小的黑洞。
「不選?」她突然笑了,笑聲里混著蛇的嘶鳴,「不選也得選。你身上流著他們的血,早就跟五仙纏在一處了。」
陽臺的窗戶「哐當(dāng)」一聲被風(fēng)吹開,夜風(fēng)吹進來,帶著股熟悉的腥氣。我看見窗外的空調(diào)外機上蹲著個黑糊糊的東西,是剛才那只長著碧綠色眼睛的狐貍,它的嘴里叼著個黑木盒,正是祠堂里那個。
狐貍縱身一躍,跳進陽臺,黑木盒「啪」地落在地上,蓋子摔開,里面滾出一堆白骨——不是小孩的指骨,是五根成年人的指骨,每根指骨的關(guān)節(jié)處都刻著個小小的字:鼠、狐、蛇、猬、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