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連續下了七天七夜。
鉛灰色的云層像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壓在青瓦鎮的上空,連一絲風都透不進來。鎮子被一條渾濁的小河環繞,河水暴漲,漫過了岸邊的石階,腥冷的水汽混著腐爛水草的味道,鉆進每一戶人家的門窗,黏在皮膚上,像一層洗不掉的濕寒。
我叫林默,是個民俗攝影師,專門尋訪各地廢棄的古宅、荒廟,記錄那些被時光遺忘的痕跡。這次來青瓦鎮,是因為一張偶然得到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座青磚黛瓦的宅院,門楣上掛著“沈府”的匾額,匾額下方,站著一個穿紅旗袍的女人,背對著鏡頭,烏黑的長發垂到腰際,手里攥著一串血紅的珊瑚珠。照片的背景是漫天飛雪,可那女人的袍角卻像是在滴水,濕漉漉地貼在臺階上,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找到青瓦鎮時,我才知道,這地方早就成了半廢棄的狀態。年輕人都搬去了山外,只剩下十幾個老人守著空蕩蕩的鎮子。我在鎮口找到一家勉強營業的小旅館,老板是個瘸腿的老頭,臉上布滿褶皺,眼神渾濁,看我的時候,像是在看一件不屬于這里的東西。
“住店?”老頭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勸你還是趕緊走,這鎮子,不是外人該待的地方?!?/p>
“我來拍沈府?!蔽野颜掌f給他,“您知道這地方嗎?”
老頭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身體猛地一顫,手里的搪瓷杯“哐當”一聲砸在柜臺上,茶水濺了一地。他死死盯著照片里那個穿紅旗袍的女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別……別去沈府!那地方邪性得很,進去的人,就沒一個能活著出來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越發覺得這沈府不簡單。越是詭異,越能勾起我的拍攝欲,我執意要去,老頭拗不過我,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拿出一串用桃木做的手串,塞到我手里:“戴上吧,或許能保你一條命。這鎮子晚上不安生,尤其是十二點以后,不管聽到什么聲音,都別開門,別開窗。”
我接過手串,木質粗糙,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謝過老頭,我背著相機,撐著傘,走進了雨幕里。
青瓦鎮的街道是用青石板鋪成的,雨水在石板縫里積成了小水洼,倒映著兩旁破敗的房屋。屋檐下的燈籠大多已經褪色、破損,在風雨中搖搖晃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像是有人在低聲哭泣。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我的腳步聲和雨聲交織在一起,顯得格外空曠、詭異。
沈府在鎮子的最深處,藏在一片茂密的老槐樹林里。遠遠望去,那座宅院孤零零地立在雨中,青磚墻上爬滿了墨綠色的藤蔓,藤蔓上掛著濕漉漉的雨水,像是一條條綠色的蛇。府門緊閉,朱紅色的門板已經褪色、開裂,上面布滿了劃痕,像是被什么東西抓撓過。門楣上的“沈府”匾額,一半已經腐朽,另一半在風雨中搖搖欲墜,上面蒙著厚厚的灰塵,隱約能看到斑駁的鎏金痕跡。
我走到府門前,推了推,府門紋絲不動,像是被從里面鎖死了。我繞著宅院走了一圈,發現后院的圍墻塌了一個缺口,足夠一個人鉆進去。我收起傘,小心翼翼地從缺口鉆了進去,剛一落地,一股濃烈的霉味和腥臭味就撲面而來,差點讓我吐出來。
后院里長滿了齊腰深的野草,野草被雨水浸泡得發黑、腐爛,腳下的泥土軟乎乎的,像是踩著沼澤。院子中央有一口枯井,井口用石板蓋著,石板上刻著一些模糊的符咒,符咒上布滿了青苔,像是凝固的血。我走到井邊,隱約聽到井里傳來一陣“滴答滴答”的聲響,像是有水滴落在水面上,可這明明是口枯井。
我舉起相機,想要拍下這詭異的場景,突然,相機的鏡頭里閃過一個紅色的身影。我心里一驚,猛地抬頭,卻什么都沒看到。只有風吹過野草的“沙沙”聲,還有雨水打在樹葉上的“噼里啪啦”聲。
是幻覺嗎?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鏡頭,里面空蕩蕩的,只有破敗的庭院和漫天的風雨。我搖了搖頭,只當是自己太緊張了,繼續往里走。
穿過后院,是一個寬敞的天井,天井里積滿了雨水,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潭。水潭里漂浮著一些腐爛的落葉和雜物,水面上倒映著天空的烏云,還有天井上方那片狹小的天空。天井兩旁是抄手游廊,廊柱上的油漆已經剝落,露出里面發黑的木頭,廊檐下掛著幾個殘破的燈籠,燈籠里空蕩蕩的,像是一張張咧開的嘴。
我沿著游廊往前走,廊下的地面上布滿了雜亂的腳印,有的像是人的腳印,有的卻像是動物的蹄印,深深淺淺地嵌在泥濘里,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留下的。突然,我聽到前方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草叢里蠕動。
我屏住呼吸,放慢腳步,一點點往前挪。聲音越來越近,就在游廊的拐角處。我握緊手里的桃木手串,猛地轉過拐角,眼前的一幕讓我渾身冰涼。
拐角處的地面上,躺著一具黑貓的尸體。黑貓的身體已經僵硬,毛發濕漉漉地貼在身上,眼睛圓睜著,瞳孔放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它的脖子被擰斷了,傷口處發黑,流出的血液已經凝固成了暗紅色的血塊,周圍的野草被染成了黑色。
更詭異的是,黑貓的尸體旁,放著一串血紅的珊瑚珠,和照片里那個女人手里攥著的一模一樣。珊瑚珠被雨水沖刷得發亮,顆顆飽滿,像是用鮮血浸染過一樣,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腥氣。
我小心翼翼地撿起珊瑚珠,剛一碰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就順著指尖蔓延到全身,像是握住了一塊冰。珊瑚珠的表面很光滑,卻帶著一種黏膩的觸感,像是沾了什么東西。我把珊瑚珠放在鼻子前聞了聞,除了腥氣,還有一股淡淡的、類似女人香水的味道,很古老,很詭異。
就在這時,我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腳步聲很輕,很緩,像是有人穿著布鞋,一步步踩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我猛地回頭,游廊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赡悄_步聲,卻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仿佛就在我的耳邊。
“誰?”我大喊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庭院里回蕩,卻沒有任何回應。
我握緊相機,一步步往后退,心臟狂跳不止。突然,我看到游廊的柱子上,映出一個紅色的影子。那影子很高,很瘦,穿著一件長長的旗袍,頭發垂到腰際,和照片里的女人一模一樣。
我嚇得渾身發抖,想要跑,可雙腿像是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影子慢慢轉過身,可我卻看不到它的臉,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紅色。它伸出手,手里攥著一串珊瑚珠,和我手里的一模一樣。
“我的珠子……”一個冰冷的女人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穿透力,像是直接鉆進了我的腦海里,“把我的珠子還給我……”
我猛地回過神,轉身就跑,手里的珊瑚珠掉在了地上。我沿著游廊拼命往前跑,腳步聲、雨聲、還有身后那若有若無的女人聲音,交織在一起,像是一張巨大的網,把我緊緊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