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命,開始了。
衣柜里的聲響越來越清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慢悠悠地刮著木板。我背對著衣柜站在鏡子前,看著后頸的抓痕滲出細密的血珠——那些血珠沒有滴落,而是順著皮膚往下爬,在衣領上暈開淡淡的紅痕,形狀像極了刺猬背上的紋路。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時,映出衣柜門縫里透出的一點紅光。是條陌生短信,內容只有三個字:「該喂了。」
發(fā)送時間是凌晨三點整,正好是三叔公下葬的時辰。
我走到衣柜前,手指剛碰到柜門,就感覺到里面?zhèn)鱽硪魂嚋責岬臍庀ⅲ瑤е商鹉伒男认悖袷鞘焱傅氖窕熘F銹味。這味道我認得,三叔公墳頭塌陷處滲出的汁液就是這個味,三婆屋里泡著黃鼠狼尸體的玻璃罐里也飄著這味。
「吱呀——」
柜門被我推開一條縫,紅布從黑木盒里溜出來,像條活蛇纏上我的腳踝。布面濕漉漉的,沾著些黏膩的液體,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跡,和老槐樹下的血溝一模一樣。
黑木盒里的動靜停了。
我蹲下身,看見紅布下露出個毛茸茸的腦袋,是只灰老鼠,眼睛紅得像燒紅的炭。它正叼著半塊指甲蓋,那指甲蓋的月牙白處有道淺淺的裂痕——是我上周不小心被門夾到的那根。
「原來你們早就取過了。」我喃喃自語,聲音竟帶著種詭異的平靜。
老鼠突然松開嘴,指甲蓋「當啷」一聲落在盒底。它后腿一蹬,竟直立起來,前爪抱在胸前,像是在作揖。緊接著,盒里鉆出只黃鼠狼,尖嘴叼著根白色的羽毛,輕輕放在我手背上;一條黑蛇游出來,信子舔過我手腕的疤痕,留下冰涼的觸感;刺猬團成刺球滾到我腳邊,刺尖沾著的蜱蟲尸體輕輕蹭著我的褲腳。
最后出來的是那只狐貍,碧綠色的眼睛里映著我的影子。它嘴里叼著枚黃銅鈴鐺,正是祠堂里被我砸過的那枚,鈴鐺內側刻著的「換」字被血浸透,變成了暗紅色。
它把鈴鐺放在黑木盒中央,五只動物圍著鈴鐺站成一圈,動作整齊得像排練過千百遍。紅布突然騰空而起,在空中打了個旋,化作五根紅繩,分別纏上它們的脖頸。
「丙戌年三月初九,」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換命承繼,永不相負。」
這話一說出口,五根紅繩突然收緊,五只動物發(fā)出一陣細碎的哀嚎。它們的身體開始扭曲、融合,老鼠的尾巴纏上蛇身,黃鼠狼的尖牙咬進刺猬的硬刺,狐貍的爪子按住老鼠的腦袋,最后化作一團模糊的黑影,鉆進黑木盒里。
紅繩重新變回紅布,蓋在盒上時,布面浮現(xiàn)出五個小小的血印,分別是狐爪、黃牙、白刺、蛇鱗和鼠爪的形狀。
我把黑木盒塞進衣柜深處,上面壓著件藍布衫——是我昨天在舊貨市場淘的,樣式和三婆那件一模一樣,后頸處也有幾道磨破的痕跡,像是被什么東西抓過。
關柜門時,我瞥見鏡子里的自己,后頸的抓痕變成了五個小小的血點,排成梅花狀,和三婆銀戒指內側的花紋一模一樣。
手機在這時又響了,是我姑打來的。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說昨晚夢見我爹了,「你爹蹲在灶臺前抽煙,煙鍋子滅了又燃,他說灶膛里的蛇蛻燒不盡,總在夜里爬出來,纏得他喘不過氣……」
「姑,」我打斷她,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后頸的血點,「你家墻角有老鼠洞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哐當」一聲,像是手機掉在了地上。緊接著是姑尖利的尖叫,混著「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無數(shù)只爪子在抓撓話筒。
「有……有好多老鼠……它們眼睛是紅的……」
「還有蛇……從下水道鉆出來的……脖子上纏著紅繩……」
我掛了電話,走到窗邊。樓下的單元門口,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正拄著拐杖站著,后頸的抓痕在路燈下閃著光。她抬起頭,朝我揮了揮手,銀戒指在夜色里亮得刺眼。
窗臺上不知何時落了只烏鴉,一只翅膀不自然地扭曲著,嘴里叼著根灰色的毛發(fā)——是從我衣柜里飄出來的,沾著紅布上的黏膩液體。
它看見我,突然張嘴,吐出半片指甲蓋,正是剛才老鼠叼著的那半塊。指甲蓋落在窗臺上,很快就化作一灘血水,滲進磚縫里,長出株小小的綠芽,芽尖是暗紅色的,像極了老槐樹新抽的枝。
衣柜里傳來鈴鐺的輕響,「叮鈴——叮鈴——」
是那只狐貍叼來的黃銅鈴鐺在響,聲音清脆得像是在笑。我知道,它們又餓了。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我的影子。影子的尾椎處微微隆起,長出一撮灰色的毛,在月光里泛著銀光。我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帶著溫熱的觸感,和黑木盒里傳來的氣息一模一樣。
樓下的老太太轉身往巷子深處走,藍布衫的衣角掃過墻角的老鼠洞,驚起幾只黑色的飛蟲。飛蟲盤旋著飛向夜空,翅膀上的磷光在黑暗里連成線,像極了當年送葬隊伍手里的白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