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老太太轉(zhuǎn)身往巷子深處走,藍(lán)布衫的衣角掃過墻角的老鼠洞,驚起幾只黑色的飛蟲。飛蟲盤旋著飛向夜空,翅膀上的磷光在黑暗里連成線,像極了當(dāng)年送葬隊伍手里的白幡。
我打開手機通訊錄,找到個半年沒聯(lián)系的老同學(xué),他老家也在那片山腳下。編輯短信時,我的手指在屏幕上越敲越快,指甲蓋蹭過玻璃,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極了老鼠在啃木頭。
短信內(nèi)容很簡單:「有空嗎?想跟你打聽個事,關(guān)于五仙的。」
發(fā)送鍵按下去的瞬間,衣柜里的鈴鐺突然響得急促起來,紅布從門縫里溜出來,在地板上寫出兩個字:
「新的。」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甲縫里不知何時塞滿了黑泥,和三婆手指上的一模一樣。后頸的血點開始發(fā)燙,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皮膚里鉆出來。
鏡子里的我咧開嘴笑了,碧綠色的眼睛在月光里亮得嚇人,嘴角的弧度和窗臺上那只烏鴉的喙一模一樣。
原來換命從不是選擇題,是接力棒。
老槐樹的根在土里蔓延,紅布在風(fēng)里飄了又飄,總有人要接過那枚黃銅鈴鐺,在每個凌晨三點,對著黑木盒里的影子說:
「該喂了。」
老同學(xué)的短信回得很快,只有一個問號。
我盯著那個問號看了半晌,指尖在屏幕上懸著,后頸的血點突然一陣灼痛。衣柜里的鈴鐺「叮鈴鈴」響個不停,紅布順著門縫爬到腳邊,布面的血痕漸漸暈開,拼出半張人臉——是老同學(xué)的臉,眉眼間還帶著當(dāng)年在村口小河里摸魚時的憨氣。
「他爺爺是看山的。」我對著空氣說,聲音里帶著股陌生的沙啞,「小時候總見他爺爺往山里送肉,用黑布包著,從來不讓人看。」
紅布突然繃緊,像根被拉緊的弓弦。黑木盒里傳來「咔嚓」一聲,像是骨頭被嚼碎的聲響。
我編輯了第二條短信:「你爺爺還往山里送肉嗎?我記得他總在初三去。」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我走到窗邊,看見輛白色轎車停在單元門口,老同學(xué)從車上下來,穿著件黑色夾克,手里拎著個鼓鼓囊囊的黑布袋——和當(dāng)年他爺爺進(jìn)山時拎的袋子一模一樣。
他仰頭往樓上看,路燈的光落在他臉上,我看見他的眼角有塊暗紅色的印記,形狀像只蜷縮的刺猬。
「上來吧,」我對著手機麥克風(fēng)說,聲音自動從樓下單元門的對講機里傳出去,「我在404。」
這棟樓根本沒有404室,我住的是403。但他像是沒聽出異樣,點點頭,拎著黑布袋走進(jìn)樓道。腳步聲從一樓慢慢上來,每一步都踩在紅布拖出的痕跡上,發(fā)出「黏答答」的聲響,像是在踩沒干透的血泥。
衣柜里的動靜突然變得興奮,鈴鐺響得又急又脆,紅布在地板上歡快地扭動,像條剛蛻殼的蛇。我走到門口,透過貓眼往外看——老同學(xué)站在404的門牌前,手里的黑布袋滲著暗紅色的液體,順著手指滴在樓道的地毯上,燒出一個個小小的黑洞。
他抬起手,敲響了404的門。
門板是我昨天用三合板釘死的,里面堆著從舊貨市場淘來的破爛。但此刻,那扇門竟緩緩開了道縫,縫里透出和黑木盒里一樣的甜膩腥香。
「王爺爺讓我來的。」老同學(xué)的聲音帶著股機械的僵硬,「他說404的主人要添新祭品。」
門后的縫隙里伸出一只手,和三婆的手一模一樣,枯瘦,戴著銀戒指,指甲縫里塞滿黑泥。那手接過黑布袋,指尖劃過老同學(xué)的手腕,他的袖口立刻滲出暗紅色的血漬,形狀像極了蛇信子。
我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衣柜上。柜門「吱呀」一聲敞開,黑木盒里的紅布突然騰空而起,貼在貓眼上,布面映出404門后的景象——
里面沒有墻壁,是片黑漆漆的林子,老槐樹的枝椏從天花板垂下來,枝椏間掛著無數(shù)塊紅布,每塊布上都纏著根白骨。三婆、我爹、三叔公的臉在紅布間若隱若現(xiàn),他們的眼睛都是碧綠色的,嘴角掛著和我一樣的笑容。
那只灰老鼠從黑木盒里跳出來,順著我的褲腿爬到肩膀上,尖嘴湊到我耳邊,吐出半片指甲蓋——是老同學(xué)的,月牙白處有道淺淺的劃痕,是他小時候被鐮刀割到的舊傷。
「新的,」老鼠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該刻名字了。」
我摸出黃銅鈴鐺,鈴鐺內(nèi)側(cè)的刻痕突然變得滾燙。衣柜深處傳來「咔嚓」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啃噬木頭。我知道,那是刺猬在磨尖它的刺,蛇在褪新的皮,黃鼠狼在練習(xí)撕咬的力道,狐貍在舔舐爪子上的血痂。
它們在等新的名字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