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夜來電
雨點砸在值班室那扇蒙塵的玻璃窗上,聲音沉重粘膩,像有無數(shù)濕透的手指在不停地抓撓。
我,陳默,在這間充斥著福爾馬林冰冷氣味和死亡氣息的房間里,度過了二十年。
指尖下不銹鋼器械臺面的寒意早已滲入骨髓,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墻上的掛鐘指針不緊不慢地爬向凌晨兩點,在這片死寂里,滴答聲被無限放大,空洞地敲打著耳膜。
我習慣性地拉開抽屜,里面整齊碼放著一排排嶄新的證物袋。指尖拂過袋子一角,那里壓著一個極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凹陷標記——一個“默”字。這是我自己定制的,全市獨一份,算是我這個老法醫(yī)留給世界的最后一點頑固簽名。
庫存充足。我輕輕合上抽屜,金屬滑軌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干澀的呻吟,很快又被窗外連綿的雨聲吞沒。
電話鈴聲驟然撕破寂靜,尖銳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是門衛(wèi)老張,聲音被電流和雨聲撕扯得有些失真:“陳法醫(yī),剛送來一個,西郊河撈上來的,無名氏,女的,泡得時間不長,看著挺…挺新鮮。”
“新鮮”這個詞用在尸體上,帶著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詭異感。我皺緊眉頭,應了一聲。
很快,推車的輪子碾過走廊水磨石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濕漉漉的,沉重地滾進解剖室。
兩個穿著雨衣的值班警員推著擔架車進來,雨衣上的水珠滴滴答答砸在光潔的地板上。擔架上蓋著慘白的裹尸布,勾勒出下面一具年輕女性身體的輪廓。
掀開裹尸布一角,一股河底淤泥和水草腐敗的腥冷氣息撲面而來,混雜著福爾馬林的刺鼻。
確實如老張所說,這具女尸的腐敗程度遠低于河水浸泡應有的時間。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異樣的、不自然的蒼白,像是被漂洗過度,甚至隱隱透出一種類似活人的微弱光澤。濕漉漉的長發(fā)黏在臉頰和頸項上,緊閉的眼瞼下,長長的睫毛也沾著細小的水珠。
她安靜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場深水之夢,隨時可能醒來。
警員放下尸體就匆匆離開了,腳步聲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只剩下我和這具過分“新鮮”的尸體,以及窗外永無止境的雨聲。
巨大的不銹鋼無影燈被我拉下,慘白刺眼的光柱筆直地投射在冰冷的解剖臺上,將女尸籠罩其中,每一寸不自然的蒼白都纖毫畢現(xiàn)。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死亡冰冷凝結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我戴上手套,冰冷的乳膠緊貼皮膚,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手術刀握在手里,刀鋒在強光下閃過一道絕對理性的寒芒。
刀尖精準地落在胸骨正中的皮膚上,微涼而富有彈性的觸感透過刀柄傳來。我穩(wěn)定地運刀,沿著那條無數(shù)次重復的、早已刻入本能的路徑向下劃開——從胸骨柄切跡直至恥骨聯(lián)合上方。皮膚、皮下脂肪、肌肉層……依次在鋒利的刀刃下分離,向兩側翻開。
就在刀鋒抵達肋弓,即將進行下一步暴露胸腔操作的那個瞬間——
眼皮!那兩片覆蓋在眼球上的、沾著細小水珠的眼皮,毫無征兆地猛地向上一翻!
沒有預兆,沒有顫動,快得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
一雙空洞、冰冷、毫無生氣的眼睛,驟然睜開!直勾勾地,穿透刺目的無影燈光,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臉上!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隨即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沖出來。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從尾椎骨炸開,沿著脊柱一路向上,直沖頭頂。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剎那凍結了。
我握著手術刀的手,二十年來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刀尖懸在敞開的創(chuàng)口上方,微微地晃動著,映著那雙驟然睜開的、死寂的眼睛。
“滋——啪!”
頭頂那盞巨大、慘白的無影燈,猛地爆出一團刺眼的電火花!伴隨著一聲短促而劇烈的炸響,整個解剖室瞬間被濃稠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徹底吞噬!
黑暗來得如此迅猛而徹底,仿佛一張冰冷的、帶著腐臭氣息的巨大尸布,兜頭罩下。視覺被瞬間剝奪,只剩下聽覺在極致的死寂和驚恐中被無限放大。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太陽穴的轟鳴,聽到牙齒因為無法抑制的顫抖而相互撞擊發(fā)出的咯咯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