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早就知道他死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那天我在門里聽到了消息,送信的士兵就在墻外哭。可我不肯信,總覺得他會回來敲那扇門,像從前那樣給我帶桂花糕。”
林墨的心像被浸在冰水里。她看著晚晴的側臉,那些猙獰的傷痕正在慢慢褪去,露出原本清秀的輪廓?!澳愕攘税耸?,就是為了這句話?”
“不只是等他,”晚晴轉過頭,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微光,“我還在等一個真相。祖父封門那天,我聽見他跟道士爭吵,道士說‘此女魂魄已被陰物吞噬,留著是禍根’,可祖父哭著說‘那是我的女兒啊’。”她忽然笑了,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上變成黑色的水珠,“原來他到最后都在猶豫,我就知道他不是真心想燒死我。”
林墨忽然明白,晚晴的執念從來不是報復,而是被至親拋棄的委屈。她蹲下身,從包里取出一個紅布包,里面是她在檔案館找到的另一樣東西——一枚嵌著藍寶石的戒指,是當年晚晴的未婚夫送她的定情信物,火災后被消防員從灰燼里撿出來,一直收在林家的舊物箱里。
“這是他留給你的?!绷帜呀渲阜旁诎坠桥?,月光不知何時從屋頂的破洞漏下來,剛好照在藍寶石上,折射出細碎的光。
晚晴的呼吸急促起來,她顫抖著想去碰戒指,手指卻一次次穿過冰涼的金屬。“我碰不到了……”她的聲音哽咽著,“我已經不是人了?!?/p>
“你可以放下了。”林墨輕聲說,“他知道你等了他一輩子,他會記著你的?!?/p>
晚晴忽然捂住臉,發出壓抑了八十年的哭聲。那聲音不像之前的凄厲嘶吼,倒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震得木門都在嗡嗡作響。墻角的蛛網簌簌落下,積灰的地面裂開細紋,涌出帶著桂花香氣的白霧——那是1942年秋天,晚晴總愛在院子里曬的桂花。
“你知道嗎?這扇門原本是祖父為我建的花房,”她哭了很久才抬起頭,眼眶里淌出透明的淚,“我小時候總咳嗽,他說南方的花能養人,就親手雕了這扇門。后來那道士說花房通著陰溝,招來了不干凈的東西,他才把花全拔了,砌了墻。”
林墨這才注意到門板內側的雕花里藏著細小的凹槽,那是用來排水的設計。原來這扇被視為禁地的門,最初盛滿了一個父親的疼愛。
就在這時,手電突然滅了。黑暗中,林墨感到有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晚晴的聲音貼在耳邊響起:“姐姐,我要走了。但這門里的東西,你得小心?!?/p>
“什么東西?”林墨的心跳驟然加速。
“當年道士沒說錯,花房底下確實有東西,”晚晴的聲音帶著一絲恐懼,“是個被埋了百年的怨魂,我被關進來時,它就纏上我了。祖父放火不是為了燒我,是為了燒它……可它沒死,只是被燒得更兇了。”
話音未落,地面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林墨感到腳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低頭時借著月光看到,那些從裂縫里涌出的白霧正在變黑,像被墨汁染過的棉絮,還帶著焦糊的臭味。
“它醒了!”晚晴的聲音陡然拔高,她猛地推開林墨,“快走!用桃木釘封門,別回頭!”
林墨被推得踉蹌后退,撞在門框上。她看到那些黑霧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指甲像燒紅的鐵鉤,狠狠抓向晚晴的后心。晚晴發出一聲慘叫,身影瞬間變得透明,卻仍死死擋在白骨前。
“姑姑!”林墨抓起地上的桃木釘,想沖過去幫忙,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她眼睜睜看著黑霧纏繞住晚晴,那些剛剛褪去的傷痕又爬滿了她的臉,甚至比之前更猙獰。
“我早就不是人了,還怕什么魂飛魄散!”晚晴突然笑起來,笑聲里帶著決絕,“你困住我八十年,也該還回來了!”
她猛地轉身撲進黑霧,半透明的身體瞬間燃起幽藍的火焰。那火焰像有生命般瘋狂吞噬著黑霧,發出滋滋的聲響,空氣中彌漫著頭發燒焦的味道。
“姐姐,封門!”晚晴的聲音從火焰里傳來,帶著最后一絲力氣,“別讓它出來害別人!”
林墨的眼淚洶涌而出。她咬著牙,抓起地上的錘子,將桃木釘一根接一根砸進門框。每砸一下,火焰就會爆發出一陣強光,隱約能看到晚晴的身影在里面掙扎,卻始終沒有松開抱住黑霧的手。
當最后一根桃木釘落下時,門“砰”地一聲關上了,火焰和黑霧都消失在門后。院子里恢復了寂靜,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像誰在低聲啜泣。
林墨癱坐在地上,看著緊閉的木門,手里還攥著那枚藍寶石戒指。戒指不知何時變得滾燙,燙得她指尖發麻。
第六章
余燼
三天后,林墨請來了施工隊。她沒有再用磚塊砌門,而是按照古法,用糯米汁混合石灰重新封死了門框,又在門楣上掛了一把開過光的銅劍。
施工隊的師傅邊干活邊念叨:“這門邪性得很,剛才拆舊磚的時候,挖出一堆燒焦的骨頭渣子,看著就瘆人?!?/p>
林墨的心一緊,讓師傅把骨頭渣子裝在陶罐里,送去了殯儀館火化。她捧著骨灰盒去了烈士陵園,把它埋在了晚晴未婚夫的墓旁。墓碑上沒有名字,只有一束永遠不會凋謝的塑料白菊。
處理完老宅的事,林墨去養老院看父親。父親的精神好了很多,看到她手里的藍寶石戒指,渾濁的眼睛亮了亮。
“這是……晚晴的戒指?”他聲音含糊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