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河灘的老規矩
黃河入秋,水色渾得發暗,像潑了一整缸磨碎的老墨。我蹲在“黃河號子”的船頭,指尖捻著三炷剛點燃的線香,煙絲順著河風往喉嚨里鉆,嗆得我直皺眉。
“小三,愣著干啥?該敬河神了。”船尾的老周頭敲了敲船板,他手里的竹篙浸在水里,濺起的水珠落在褲腿上,洇出深色的印子。老周頭是黃河上的老撈尸人,我跟著他學了三年,今天是頭一回獨自負責撈一具“指定尸”。
所謂“指定尸”,就是有人提前付了錢,報了失蹤者的特征,讓我們在特定水域打撈。一般這種活兒比撈無名尸麻煩,家屬要認親,得保證尸體“全乎”,不能缺胳膊少腿,更不能讓魚啃了臉。
我把香插進船頭的泥爐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老周頭常說,黃河里的規矩比天上的星星還多,撈尸前不敬河神,輕則空手而歸,重則把自己的命搭進去。三年前我剛跟著他的時候,不信這套,第一次出船沒燒香,結果漁網剛撒下去,就被什么東西拽著往水里拖,差點沒上來。從那以后,我對這些規矩不敢有半點怠慢。
“今天這活兒有點邪性。”老周頭望著遠處的水面,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家屬說,失蹤的是個姑娘,二十歲,穿紅裙子,三天前在桃花渡跳的河。你也知道,秋天穿紅裙子跳河的,十有八九是‘怨尸’。”
我心里咯噔一下。黃河撈尸人最怕撈兩種尸,一種是“水鬼纏”,就是死后還纏著活人的尸體;另一種就是“怨尸”,死前帶著極大的怨氣,死后尸身不腐,還會纏著撈尸人。尤其是穿紅衣服死的,怨氣更重,據說能順著水流爬進撈尸人的夢里。
“周叔,那咱……能不去嗎?”我小聲問。
老周頭瞪了我一眼:“拿了人家的錢,哪有不去的道理?再說了,咱撈尸人干的就是積德的活兒,幫她入土為安,也是在幫自己積福。放心,有我在,出不了啥大事。”
說話間,船已經到了桃花渡。這里的水比別處更渾,水面上漂浮著一層黃綠色的水藻,像一張巨大的網,罩在水面上。我拿起望遠鏡往遠處看,忽然發現不遠處的水面上,有一個紅色的東西漂浮著,隨著波浪輕輕晃動。
“周叔,你看那邊!”我指著那個紅色的東西,興奮地說。
老周頭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不好,那不是普通的紅裙子,那是‘血裙’!”
我湊近望遠鏡,仔細一看,果然,那條紅裙子上布滿了暗紅色的斑點,像是干涸的血跡。而且,裙子的領口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
“小三,把漁網準備好,小心點,這東西邪性得很。”老周頭說完,拿起竹篙,用力往水里一撐,船朝著那個紅色的東西駛去。
離得越近,我越覺得不對勁。那條紅裙子漂浮在水面上,一動不動,像是被什么東西固定住了。而且,我隱隱約約聽到,從裙子下面傳來一陣微弱的哭聲,像是一個女人在低聲啜泣。
“周叔,你聽到了嗎?有哭聲。”我緊張地說。
老周頭點點頭,臉色凝重:“聽到了。這是怨尸在哭,她不甘心啊。等會兒撈的時候,你別說話,別抬頭,不管聽到什么聲音,都別理她。”
我點點頭,拿起漁網,準備往下撒。就在這時,那條紅裙子突然動了一下,像是有什么東西從下面鉆了出來。我定睛一看,只見一個女人的頭從裙子下面探了出來,長發披散在水面上,遮住了她的臉。
“是她嗎?”我小聲問老周頭。
老周頭沒有說話,只是示意我趕緊撒網。我深吸一口氣,把漁網往那個女人的頭上撒去。漁網剛碰到她的頭發,她突然抬起頭,露出了一張慘白的臉。
那是一張年輕女人的臉,眼睛很大,但是沒有瞳孔,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眼白。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笑,但是那笑容卻讓人不寒而栗。
“啊!”我嚇得大叫一聲,手里的漁網差點掉在水里。
老周頭見狀,趕緊拿起竹篙,朝著那個女人的頭狠狠砸去。竹篙剛碰到她的頭,她就像一縷煙一樣,消失在了水面上。那條紅裙子也隨之沉入水中,不見了蹤影。
“周叔,她……她不見了。”我驚魂未定地說。
老周頭嘆了口氣:“我說了,這東西邪性。看來,今天這活兒不好干啊。”
就在這時,船身突然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我和老周頭都差點摔倒。
“怎么回事?”我緊張地問。
老周頭走到船邊,往水里一看,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不好,是‘水鬼纏’!”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船底的水里,有無數只手在揮舞著,像是要把船掀翻。那些手的皮膚慘白,指甲又長又尖,像是野獸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