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忽然看見院角的老槐樹下,站著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她背對著我們,頭發很長,垂到腰上,風一吹,頭發飄起來,像黑色的綢帶。
“爹,那是誰?”我拉了拉爹的衣角。
爹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臉色一下子變了,他把我往身后一擋,聲音發緊:“別回頭,快走!”
我被爹拉著往前跑,耳朵里卻聽見一陣女人的笑聲,很輕,像羽毛拂過耳朵,卻讓我渾身發冷。跑進門,爹“砰”地一聲關上大門,又用頂門杠頂住,這才靠在門上,大口地喘氣。
“爹,那個女人是誰?”我問。
爹沒說話,只是走到堂屋的供桌前,點燃了三炷香,插在爺爺的牌位前。供桌上的牌位是黑檀木做的,上面刻著“先考沈萬山之位”,牌位前的燭火忽明忽暗,映得爹的臉陰晴不定。
“阿九,從明天起,你別再跟著我去縫尸了?!钡鋈徽f。
我愣了一下,“為什么?我不是早就開始學了嗎?”
“你還小,有些東西,不知道比知道好?!钡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以后,晚上別出門,聽見什么聲音都別開門?!?/p>
我還想再問,爹卻轉身進了里屋,關上了門。我站在堂屋里,看著供桌上的燭火,忽然覺得那燭火的影子很像剛才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正對著我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窗外有聲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一下一下,很有規律。我裹緊被子,把頭蒙住,卻聽見那聲音越來越近,最后竟然到了我的床頭。
我猛地睜開眼睛,看見床頭站著一個人,正是晚上在槐樹下看見的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她的臉對著我,卻看不清五官,像是被一層霧氣籠罩著。她伸出手,手上戴著一個銀鐲子,和王寡婦手上的那個一模一樣。
“我的手……”女人的聲音很輕,帶著哭腔,“我的手還沒縫好……”
我嚇得尖叫起來,想往爹的房間跑,卻發現身體動不了,像是被什么東西捆住了。女人慢慢俯下身,我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和王寡婦棺木里的腐味一模一樣。她的手碰到了我的臉,冰涼冰涼的,像一塊冰。
就在這時,里屋的門“砰”地一聲開了,爹拿著一把桃木劍沖了出來,嘴里念著咒語:“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女人像是被桃木劍的光刺到了,尖叫一聲,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了。我身上的束縛也消失了,我癱在地上,大口地喘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爹蹲下來,摸了摸我的頭,他的手還在發抖?!皠e怕,爹在。”
“爹,她是誰?她為什么要找我?”我哭著問。
爹嘆了口氣,坐在地上,從懷里摸出一個布包,打開,里面是一本泛黃的小冊子,封面上寫著“沈氏縫尸錄”?!斑@是我們沈家的祖訓,里面記著所有關于縫尸人的規矩,還有……我們惹上的東西。”
我湊過去看,小冊子上的字是用毛筆寫的,有些地方已經模糊不清了。爹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的字說:“民國三十年,你太爺爺給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縫尸,那個女人也是斷了手,和王寡婦一樣。后來,那個女人就纏上了我們沈家,每一代縫尸人,都會遇到她?!?/p>
“她為什么要纏上我們?”
“因為你太爺爺當年縫尸的時候,少縫了一針?!钡穆曇艉艿停澳莻€女人的怨氣沒散,就跟著我們沈家,找每一代縫尸人要她的手。”
我看著小冊子上的字,忽然覺得渾身發冷。原來,我們沈家的縫尸人,從來都不是在縫尸體,而是在縫一個永遠也縫不好的怨念。
那天晚上,爹給我講了很多關于沈家縫尸人的事。他說,縫尸人縫的不是尸體,是魂,每一針都要帶著敬畏,不能多縫,也不能少縫,否則就會惹上麻煩。他還說,爺爺就是因為給一個斷了腿的人縫尸時,多縫了一針,結果被那具尸體纏上,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阿九,明天我就送你去城里的親戚家,你別再回來了?!钡f,“我們沈家的縫尸人,已經傳了六代,也該斷了。”
我搖了搖頭,“爹,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學縫尸,我不怕?!?/p>
爹看著我,眼里滿是無奈,“你以為你不怕?那個女人不會放過我們的,她會一直找你,直到你給她縫好她的手。”
“那我就給她縫好?!蔽艺f,“只要能救爹,我什么都愿意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