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西門的城樓之上,火把的光芒忽明忽暗,映著審配那張布滿怒容的臉。城門閉合的沉重聲響仿佛還在耳邊回蕩,而城外傳來的廝殺余音,卻像一根根針,扎得他心頭發緊。
“逢紀!你看看你出的好主意!”審配猛地轉過身,指著身旁的謀士,聲音因憤怒而沙啞,“聲東擊西?突圍求生?如今三公子怕是已落入敵軍之手,你讓我如何向袁氏列祖列宗交代!如何像故去的主公交代?”
逢紀站在垛口邊,望著城外漢軍大營的方向,臉上不見絲毫慌亂,只是眉頭微蹙。聽到審配的怒斥,他緩緩轉過身,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衣襟,淡淡道:“審大人,事已至此,發怒何益?三公子突圍本是險招,成則留一線生機,敗也在情理之中。眼下最要緊的,是想辦法守住鄴城,而非追究誰的過錯。”
“守住鄴城?”審配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城下,“袁尚若被擒,明日劉進定會將他押到城下示眾!到時候軍心大亂,這城如何守得住?你當初拍著胸脯保證萬無一失,如今卻讓我來收拾這爛攤子!”
城樓上的親兵們嚇得紛紛低下頭,不敢直視兩人。他們都是袁氏舊部,看著主公的兒子們自相殘殺、如今又遭此劫難,心中早已是五味雜陳,只是礙于軍法,才強撐著守城。
逢紀嘆了口氣,走到審配身邊,壓低聲音道:“審大人,你我共事袁公多年,難道非要在此刻爭執不休?三公子若是死了,倒也干凈,頂多是痛失一主;可他若是被擒……”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凝重:“劉進此人,最擅攻心。明日他定會以三公子為餌,逼咱們開城投降。到時候,士兵們見主公之子尚且被俘,還有誰肯賣命?城破之日,你我,還有城中所有袁氏舊部,怕是都難逃一死,連家眷都要受牽連。”
審配的怒火被這番話澆熄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無力感。他靠著垛口滑坐下來,雙手插進花白的頭發里,喃喃道:“那你說,現在還能有什么辦法?鄴城已是孤城,外無援兵,內無兵馬,如今連主心骨都沒了……”
夜風吹過城樓,帶著一股寒意。遠處漢軍大營的燈火如同繁星,密密麻麻地圍在城外,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城樓上的火把噼啪作響,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卻驅不散籠罩在鄴城上空的絕望!
逢紀沉默片刻,忽然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辦法不是沒有,只是……需要審大人決斷。”
審配猛地抬頭:“什么辦法?”
“另立新主。”逢紀一字一頓道,“袁公雖逝,如今鄴城之中,卻非只有三公子一子。他尚有幼子袁買在世,雖年幼,卻也是袁氏血脈。明日若漢軍以三公子相逼,咱們便將袁買扶上城頭,昭告全城,言明三公子已失德,今立幼主袁買,誓與鄴城共存亡!”
審配愣住了,隨即眉頭緊鎖:“袁買?他才不過八歲,如何能主持大局?士兵們又豈能信服一個黃口小兒?”
“信不信,不在年齡,而在‘袁氏血脈’這四個字。”逢紀的聲音帶著一絲蠱惑,“如今士兵們之所以還在抵抗,無非是念著袁公的舊恩,以及世家大族們不愿意就此臣服劉進。而一旦袁尚被擒的消息傳開,這份念想便會崩塌,世家也會重新審時度勢。但若有新的袁氏子弟主事,哪怕只是個孩子,也能給他們一個繼續抵抗的理由——他們守的不是一座孤城,而是袁氏的香火,是世家最后的尊嚴。”
他湊近審配,壓低聲音:“再說,劉進若要攻城,便還是與整個袁氏為敵,與天下世家為敵。那些感念袁公恩德的舊部,以及城中剩余的世家,為了自家性命,也為了幼主,定會拼死一戰。這是咱們唯一的生機。”
審配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城磚,心中激烈地掙扎。另立新主,意味著徹底放棄袁尚,甚至可能落下“謀逆”的罵名。可若不如此,城破之后,便是滿門抄斬的下場。
“幼主年幼,如何能穩定軍心?”審配仍有疑慮。
“有你我在,怕什么?”逢紀道,“你我輔佐幼主,發布命令,主持防務,對外只說幼主聰慧,已能決斷大事。士兵們見有主心骨,又見你我二人同心,自會安定。”
審配望著城外的夜色,又想起城中那些跟隨袁氏多年的舊部,想起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終于咬了咬牙:“好!便依你之計!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去尋袁買!”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眼中重新燃起一絲決絕。事到如今,也只能死中求活了。
兩人快步走下城樓,穿過寂靜的街道,朝著袁府的方向走去。夜色深沉,城中的百姓早已熄燈安睡,只有巡邏的士兵提著燈籠走過,盔甲碰撞的聲音在空蕩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袁府位于城中心,曾是鄴城最氣派的府邸,如今卻透著一股蕭索。守門的衛兵見審配和逢紀深夜前來,連忙放行。兩人穿過庭院,直奔后院——袁買和他的乳母就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