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外圍的蔡瑁大營,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連續五日的強攻如同撞上了銅墻鐵壁,城墻下堆積的尸體早已超過五萬,傷者更是不計其數,可宛城的城門依舊緊閉,城頭的“岳”字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嘲笑著荊州軍的徒勞。
營寨深處,炊煙稀疏得可憐。往日里飯點時分鼎沸的人聲,如今只剩下零星的咳嗽與嘆息。每一口糙米飯都摻著沙礫,菜湯里連油星都見不到,士兵們捧著碗,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有的望著城墻方向發呆,有的則低下頭,淚水混著飯粒咽進肚里。
“這叫什么事啊……”一名年輕士兵把碗往地上一摔,陶碗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營地里格外刺耳,“飯不給吃飽,天天逼著去送死,蔡將軍這是要把咱們都耗死在這兒!”
旁邊的老兵連忙捂住他的嘴,驚恐地看向四周:“小聲點!你不要命了?這話要是被巡營的聽到,砍頭都是輕的!”
“砍頭?”年輕士兵甩開他的手,眼中滿是血絲,“早晚都是死!與其被滾石砸成肉泥,不如現在就被砍頭,至少能落個干凈!”
他的話像一根火星,瞬間點燃了周圍士兵的情緒。
“是啊!再這么下去,不等岳飛打過來,咱們就得先餓死、累死!”
“文聘將軍怎么還不送糧來?難道眼睜睜看著咱們等死?”
抱怨聲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從一個帳篷傳到另一個帳篷,起初還是竊竊私語,到后來竟變成了明目張膽的咒罵。巡營的親兵聽到了,也只是皺著眉走開——他們自己肚子里也空得發慌,對蔡瑁的命令早已心生不滿,哪里還有心思去管別人的抱怨?
中軍帳附近的一座偏帳里,偏將軍高翔拖著疲憊的身軀走了進來。他身上的鎧甲沾滿了血污,左臂被流矢擦傷,傷口用布條草草纏著,滲出血跡。剛一進帳,他就“哐當”一聲將手中的大刀扔在地上,刀身撞在木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娘的蔡瑁!老子受夠了!”高翔一屁股坐在草席上,抓起桌上的水囊猛灌了幾口,水順著嘴角流到脖子上,浸濕了沾滿汗漬的衣襟,“每天就給那么點破米,還不夠塞牙縫的,卻逼著弟兄們爬城墻!昨天攻北門,手下的五百弟兄,活下來的還不到一百!這不是打仗,這是送死!”
他越說越氣,一腳踹翻了旁邊的矮桌,桌上的陶罐摔得粉碎,里面僅存的一點咸菜撒了一地。帳外的親兵聽到動靜,嚇得不敢進來,只能在帳外候著,大氣都不敢喘。
高翔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他參軍征戰多年,從江夏打到南陽,再到荊南平叛,什么樣的硬仗沒見過?可從未像現在這樣憋屈——不是輸在戰場上,而是輸在糧草上,輸在主將一次次不計傷亡的蠻干上。昨天爬城墻時,他親眼看到自己的親衛被滾石砸中,腦漿濺了一地,那景象如同夢魘,到現在還在眼前晃。
“再這么下去,別說攻宛城了,不等岳飛打過來,弟兄們就得先嘩變!”高翔一拳砸在地上,指節磨出了血,“蔡瑁這個蠢貨,為了自己的功名,就要把咱們所有人都拖下水!”
就在高翔怒不可遏之際,帳外的親兵小心翼翼地稟報道:“將軍,魏延將軍來了。”
“魏延?”高翔愣了一下,隨即皺著的眉頭舒展了幾分,“快請他進來。”
魏延和高翔是同鄉,又一起在劉表麾下效力了四五年,平日里關系極好,常常湊在一起喝酒聊天,算得上是過命的交情。如今這時候他來,多半是和自己一樣,心里憋著一股火。
帳簾被掀開,魏延提著一個酒葫蘆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疲憊,卻掩不住眼中的精光。他身材魁梧,腰間挎著一把長刀,鎧甲上同樣帶著血污,顯然也是剛從城前撤下來。
“高兄,看你這臉色,又跟誰置氣呢?”魏延笑著揚了揚手中的酒葫蘆,葫蘆口塞著紅布,隱隱能聞到里面醇厚的酒香。
高翔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如今軍中缺糧都快瘋了,酒這種東西更是比黃金還珍貴,魏延能帶著酒來,顯然是把他當成了真兄弟。
“還能有誰?不就是蔡瑁那個廢物嗎!”高翔起身拉著魏延坐下,目光緊緊盯著那個酒葫蘆,“你這酒……從哪兒弄來的?現在營里連米都快沒了,你居然還有這好東西?”
魏延把葫蘆遞給他,笑道:“前幾天從一個戰死的敵兵身上搜出來的,一直沒舍得喝,想著找個機會跟高兄你分了。現在這時候,也只有這東西能解解乏了。”
高翔迫不及待地拔開塞子,猛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帶著一股灼燒般的暖意,順著喉嚨一直流到肚子里,連日來的疲憊仿佛消散了不少。他抹了抹嘴,把葫蘆遞給魏延:“還是你夠意思!不像某些人,只知道逼著弟兄們送死,連口飽飯都不給吃。”
魏延喝了一口酒,咂咂嘴,故意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昨天攻西門,我手下的弟兄們餓得連爬云梯的力氣都沒有,蔡將軍卻在后面催著‘不惜一切代價’,簡直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當然不腰疼!”高翔接過話茬,怒氣又上來了,“他坐在中軍帳里,喝著熱茶,看著咱們在前面拼命,死的又不是他的親人!我跟你說,昨天我親眼看到蔡忠那廝,手里拿著肉干在城前督戰,弟兄們看見了,眼睛都紅了,要不是我攔著,差點就有人要沖上去搶了!”
魏延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順著他的話頭罵道:“蔡家這兄弟幾個,沒一個好東西!蔡和更過分,昨天居然說‘餓死幾個小兵怕什么,只要能攻下宛城,有的是賞賜’,這話是人說的嗎?咱們這些人在他眼里,跟豬狗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