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多的軟禁生活,表面平靜,內里卻暗流洶涌。吳銘被限制在院落內,無法自由行動,但阿塔瓦爾帕顯然并未忽視他們。每日都有不同的官員或將領前來,有時是詢問更具體的大明風物、軍事組織,有時是探討冶鐵、紡織等技術細節,甚至有人對吳銘偶爾提及的“星象歷法”、“水利工程”表現出興趣。
吳銘來者不拒,在不過多泄露核心機密的前提下,盡可能展示大明文明的優越性與實用性。他深知,只有展現出足夠的價值,才能在這位務實(甚至功利)的王子手中保住性命,并擴大影響力。他多次委婉而堅定地重申南方西班牙人的威脅,建議阿塔瓦爾帕至少應派出精銳斥候,向南進行大范圍偵察,并加強沿海地區的戒備。
阿塔瓦爾帕對此不置可否,但他的將領中,明顯有人聽了進去。一位名叫“石眼”的年輕悍將,在私下接觸時,就曾向吳銘仔細詢問過西班牙火器的射程與威力,眼神中充滿了凝重。
時間在焦急的等待中流逝。吳銘通過有限的窗口觀察著基多,這座城市如同一臺不斷加速的戰爭機器,軍隊調動愈發頻繁,物資儲備日夜不停。阿塔瓦爾帕與庫斯科方面的矛盾已近乎公開化,邊境摩擦的消息時有傳來。內戰的陰云,比南方的威脅更現實地籠罩在帝國上空。
就在吳銘幾乎要以為自己的警告將被帝國內部爭斗徹底淹沒時,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如同帶著血腥氣的颶風,從南方沿海一路席卷至基多,狠狠砸進了宮殿,也砸在了吳銘的心頭——
西班牙人,登陸了!
確切的說,是弗朗西斯科·皮薩羅率領的不足兩百人的遠征隊,在帝國南部邊境的通貝斯地區登陸了!他們乘坐著“會噴火吐雷的怪物”(大型帆船),手持“發出雷鳴閃電的棍子”(火繩槍),騎著“高大的、能快速移動的可怕野獸”(馬匹)!
他們一登陸,就展現出了極其殘暴的本性。一個靠近海岸、拒絕提供黃金和食物的村落被他們血洗,男女老幼幾乎被屠殺殆盡,村莊被焚毀!他們甚至利用馬匹的沖擊力和火槍的巨響,擊潰了一支人數遠超他們、前往查看情況的當地印加守軍!
消息傳到基多,帶來了恐慌與難以置信。尤其是關于“騎著怪獸”、“棍子發出雷鳴”以及那場不對等戰斗的描述,讓許多從未接觸過馬匹和火器的印加人感到了發自本能的恐懼。
阿塔瓦爾帕緊急召見了吳銘。這一次,他的臉上再無之前的從容與質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憤怒,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東方使者!”阿塔瓦爾帕的聲音壓抑著怒火,他將一份粗糙的、用繩結記錄的軍情簡報摔在吳銘面前,“南方來的那些臭蟲,果然如你所說,他們來了!他們屠殺了我的子民!告訴我,那些‘怪獸’和‘雷鳴棍子’,到底是什么?該如何對付?!”
吳銘心中長嘆一聲,歷史的悲劇到底還是拉開了序幕。他強忍著復雜的心緒,沉聲解釋道:“王子殿下,那不是怪獸,是一種叫做‘馬’的坐騎,訓練有素的騎兵沖鋒起來,威力無窮。那發出雷鳴的棍子是‘火繩槍’,一種遠程武器,發射鉛彈,能輕易穿透皮甲甚至薄弱的金屬甲。他們的鎧甲和鋼劍,也遠比青銅武器鋒利堅固?!?/p>
他看著阿塔瓦爾帕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繼續道:“他們人數雖少,但裝備、戰術與我們,與貴國都截然不同,初次接觸,貴國軍隊因不了解而吃虧,在所難免。但他們并非不可戰勝!火槍裝填緩慢,騎兵畏懼密集的長矛陣和復雜地形。關鍵在于,不能讓他們發揮裝備優勢,需利用人數、地形,誘敵深入,分割包圍……”
吳銘結合自己有限的軍事知識和對歷史的了解,提出了一些針對性的建議。他強調,絕對不要在不了解對方虛實的情況下,輕易進行主力決戰,尤其要避免在開闊地帶與對方的騎兵和火炮正面抗衡。
阿塔瓦爾帕聽得極其認真,眼神閃爍。吳銘的講解,印證了前線傳回的零星且夸張的戰報,也戳破了他心中對“百萬大軍”盲目自信的泡沫。
“所以,你之前的警告,都是真的。”阿塔瓦爾帕緩緩坐下,手指用力按著太陽穴,“這些西班牙人,比森林里最毒的蛇還要危險。”
“是的,殿下。而且,這很可能只是先鋒?!眳倾懗脽岽蜩F,“他們的目標是帝國的財富,是黃金!他們絕不會滿足于一個沿海村落。必須趁其立足未穩,集結優勢兵力,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其驅逐或殲滅!否則,后患無窮!”
然而,阿塔瓦爾帕的下一句話,卻讓吳銘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集結兵力?哼!”阿塔瓦爾帕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機會主義的精光,“庫斯科那邊,我的‘好兄弟’瓦斯卡爾,此刻恐怕正盼著我將北方的精銳調往南方,他好趁機在背后給我一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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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斗!到了這個時候,阿塔瓦爾帕優先考慮的,竟然依舊是與瓦斯卡爾的權利爭奪!
“殿下!皮薩羅是疥癬之疾,但其危害會迅速蔓延!而內部紛爭,尚有轉圜余地!”吳銘幾乎要吼出來,“若讓西班牙人在沿海站穩腳跟,引來更多援軍,甚至與帝國內部某些不滿勢力勾結,屆時內外交困,才是真正的亡國之禍啊!”
阿塔瓦爾帕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刺向吳銘:“你在教我怎么做事?東方使者,別忘了你的身份!你現在是我的客人,也是我的……囚徒!”
強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吳銘。他明白,自己觸及了對方最敏感的神經。
殿內氣氛一時凝固。
就在這時,一名信使渾身塵土、連滾爬爬地沖了進來,臉色慘白,聲音顫抖地稟報了另一個噩耗:
西班牙人在初步站穩腳跟后,竟然設計俘虜了通貝斯地區的一位重要庫拉卡(酋長)!他們在一個廣場上,架起了木架,聲稱這位庫拉卡“冒犯了上帝”,要施以“火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