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大概就是皇帝所說的“度”。再深挖下去,可能就會觸及一些連皇帝都暫時不想去碰的領域,或者引發更強烈的反彈。
是時候見好就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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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所有已查實的罪證、口供、贓物清單,整理成一份厚達數寸的、無可辯駁的結案卷宗。這份卷宗,邏輯嚴密,證據鏈完整,足以將潘汝楨、沈榮等主要案犯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完成這一切后,吳銘下令停止深挖,開始準備回京事宜。
臨行前,他特意去了一趟城外新建的、由他帶來的御史直接管理的粥棚和安置點。看到百姓們終于能吃上飽飯,領到返鄉的種子和微薄的路費,臉上重新煥發出希望,他的心中感到一絲欣慰。
這或許,就是他此行最大的意義。
杭州碼頭,新任布政使率官員相送。場面依舊客氣,但多了幾分真實的敬畏和疏離。
吳銘登上官船,最后望了一眼這座繁華與罪惡交織的城市。他知道,自己雖然離開,但這場風暴帶來的影響,將長久地改變江南的格局。
官船順流而下,向著南京方向駛去。
吳銘的官船抵達南京碼頭時,迎接的陣仗遠不如他南下時在杭州所經歷的那般隆重喧囂。
沒有封疆大吏的集體出迎,沒有鼓樂儀仗。只有都察院派來的幾名屬官、刑部和錦衣衛的幾名代表,以及一隊安靜的護衛兵馬。氣氛莊重而克制,甚至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審視意味。
這略顯冷清的迎接,恰恰折射出朝堂當前對吳銘其人的復雜態度:承認其功,亦忌憚其能,更警惕其“酷烈”之名。
吳銘坦然受之,對此毫不意外。他平靜地下了船,與迎接官員簡單寒暄后,便直接登上了前往皇城的馬車。他沒有先回府邸,甚至沒有先去都察院述職,而是直接請求覲見皇帝。
乾清宮西暖閣。熟悉的檀香味道,熟悉的那份令人窒息的威壓。
吳銘步入閣內,對著御案后那個熟悉的身影,大禮參拜:“臣吳銘,奉旨巡按江南歸來,叩見陛下!”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朱筆,抬起眼,目光如實質般落在吳銘身上,仔細打量了片刻。眼前的年輕人,比南下時清瘦了些,眉宇間多了幾分風霜磨礪出的銳利和沉穩,但那雙眼睛,依舊明亮有神,不卑不亢。
“平身吧。”皇帝的聲音平淡,“江南一行,辛苦了。”
“為陛下分憂,臣之本分,不敢言辛苦。”吳銘起身,垂手恭立。
“案子,都了結了?”朱元璋問道,語氣聽不出喜怒。
“回陛下,首惡潘汝楨及七家通海豪族主犯已押解入京,移交刑部大牢。所有案犯口供、物證、贓款清單均已整理造冊,在此呈報陛下御覽。”吳銘從懷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奏疏,由侯太監接過,呈送御前。
朱元璋并沒有立刻翻閱,只是用指尖點了點那奏疏:“說說吧。江南如今情形如何?百姓怎么說?那些官兒們,又怎么說?”
這是一個開放而犀利的問題,考驗的不僅僅是辦案能力,更是政治洞察和總結能力。
吳銘略一沉吟,從容答道:“回陛下,經此番整治,江南積弊稍清。查沒之贓糧贓款已大部用于平價售糧、賑濟災民、興修水利,目前糧價已大幅回落,流民漸次返鄉,民心稍安,皆感念陛下天恩。”
他話鋒一轉,繼續道:“然,江南官場,經此震蕩,依舊人心惶惶,多有觀望懈怠之輩。豪紳巨室,則噤若寒蟬,收縮產業,恐波及自身。可見痼疾雖去,元氣未復,吏治民生,仍需大力整頓安撫。”
“至于非議…”吳銘微微一頓,抬頭坦然道,“臣在江南,行事或有操切之處,引來朝中諸多議論,臣亦有耳聞。然臣以為,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若拘泥常理,步步循規,恐難破江南盤根錯節之局。其中得失,臣不敢自辯,唯請陛下圣裁。”
一番話,既客觀陳述了現狀(民生稍安,官場震蕩),也承認了可能存在的問題(操切),但核心立場堅定(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最后將最終評判權完全交給皇帝,姿態放得極低,卻又滴水不漏。
朱元璋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底深處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滿意。他要的就是這種能干事、懂進退、不居功自傲的臣子。
“唔,”朱元璋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終于拿起那本厚厚的結案奏疏,隨意翻看了幾頁。上面條理清晰、證據確鑿的記錄,讓他微微頷首。
“案子辦得還算扎實。”皇帝給出了一個中等偏上的評價,“能頂著壓力,查出這么多東西,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