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銘一行輕車簡從,并未過分張揚,但欽差儀仗終究無法完全遮掩。消息如同長了翅膀,早已先于他們傳遍了江南官場。
抵達杭州府地界時,當地官員的迎接陣仗卻讓吳銘微微皺起了眉頭。
沒有預想中的冷遇或抗拒,反而是超乎規格的隆重歡迎。以浙江布政使、杭州知府為首,大小官員數十人,早早候在官道旁,旌旗招展,鼓樂齊鳴。見到欽差儀仗,眾人齊刷刷躬身行禮,態度恭謹至極,臉上堆滿了熱情而謙卑的笑容。
“下官浙江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潘汝楨,率杭州府上下官員,恭迎欽差吳大人!吳大人一路辛苦!”為首的潘布政使年約五旬,面容清癯,言辭懇切,禮數周全,挑不出半點毛病。
吳銘下馬車,虛扶一下:“潘大人及諸位同僚不必多禮。本官奉旨辦差,途徑貴地,驚擾各位了。”
“吳大人言重了!大人奉皇命而來,代天巡狩,乃是我等之幸,何來驚擾之說!”潘汝楨笑容可掬,側身相請,“下官等已在西湖畔望湖樓備下薄酒,為大人接風洗塵,還請大人賞光。”
內心OS:“來了來了,糖衣炮彈第一波!西湖望湖樓?那可是杭州最頂級的酒樓,一頓飯夠普通百姓吃幾年了。這‘薄酒’怕是價值不菲。”
吳銘臉上不動聲色,淡淡道:“潘大人盛情,本官心領。然本官身負皇命,賑濟流民、查勘災情乃是首要。接風宴就免了,還請大人即刻安排,本官要先去城外流民聚集處查看。”
潘汝楨臉上笑容不變,似乎早有預料,從善如流道:“大人憂心國事,體恤民瘼,實乃我等楷模!既如此,下官這就安排向導。只是此刻已近正午,流民聚集之處恐環境污濁,不宜即刻前往。不若大人先至驛館稍作休整,用些便飯,下午再由下官陪同,前往視察如何?相關案卷賬冊,下官也已命人送至驛館,大人可隨時調閱。”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順從了吳銘的意思,又安排了合理的流程,讓人難以拒絕。
吳銘深深看了潘汝楨一眼,此人果然是個老于世故的官場油條。他點點頭:“如此,便有勞潘大人了。”
“應當的,應當的。”潘汝楨連聲道,親自為吳銘引路。
欽差行轅設在杭州城內最好的驛館,早已打掃得一塵不染,各種用度極其奢華。吳銘甫一入住,各色精致的江南點心、時令水果、香茗便如流水般送上。潘汝楨果然沒有安排大規模宴飲,但送來的“便飯”卻是極其考究的席面,雖無山珍海味,但每道菜都精致無比,顯然是名廚精心烹制。
席間,潘汝楨及幾位作陪的高官絕口不提災情和流民,只是殷勤勸菜,介紹風土人情,談論詩詞書畫,氣氛融洽得好似老友相聚。
吳銘耐著性子應付,心里卻跟明鏡似的。對方這是打算用溫水和糖衣包裹,將他高高供起,隔離在真實的災情之外,讓他查無可查。
飯后,潘汝楨果然親自陪同吳銘前往城外流民聚集地。然而,到達目的地后,吳銘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流民確實有,人數也不少,但秩序卻出乎意料地“井然”。臨時搭建的窩棚雖然簡陋,但排列整齊。官府設置的粥棚正在施粥,粥看起來不算太稀,領粥的隊伍也無人吵鬧。甚至還有幾個衙役和醫師模樣的人在巡診。
一些穿著體面的“鄉紳”正在人群中“慰問”,分發些舊衣食物。見到欽差儀仗,流民們紛紛跪地磕頭,口稱“皇恩浩蕩”、“青天大老爺”。
潘汝楨在一旁嘆息道:“唉,此次水患確乎兇猛,百姓流離,下官等心如刀割,日夜難安。幸賴陛下洪福,朝廷恩典,我等竭盡全力,開倉放糧,設棚施粥,總算暫時穩住了局面。只是杯水車薪,長遠來看,仍需朝廷大力賑濟啊。”
這番表演,堪稱完美。若是不明就里的人看了,定會覺得杭州官府救災得力,民情安穩。
但吳銘卻敏銳地發現了問題:這些流民雖然表面上得到了安置,但眼神中大多麻木惶恐,缺乏劫后余生的慶幸,反而像是在配合完成一項任務。那些“鄉紳”和衙役的存在,無形中形成了一種監視和壓制。而且,他注意到,幾乎所有流民都是老弱婦孺,青壯年男子極少見到。
“潘大人果然治理有方。”吳銘不置可否地贊了一句,話鋒突然一轉,“只是本官一路行來,見運河之上,漕船往來依舊繁忙,所載似乎多是絲綢、茶葉等物,卻少見賑災糧船。不知本官所見是否有誤?”
潘汝楨面色微微一僵,但瞬間恢復自然,苦笑道:“大人明鑒。漕糧關系京師命脈,豈敢輕易截留?再者,本地官倉存糧亦有限,還需供應本城軍民,能拿出這些已屬不易。至于商船…商人逐利,下官亦難以強令其運糧啊。”
解釋合情合理,推脫得干干凈凈。
吳銘不再多問,又在營地中轉了一圈,便返回了驛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