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驤那沙啞的聲音在書房回蕩,如同冰冷的毒蛇滑過脊背。
“明查,便是依朝廷法度,三司會審,浩浩蕩蕩,阻力重重,曠日持久,且易打草驚蛇,恐難觸及核心。”
“暗訪,便是由咱錦衣衛接手,你,吳銘,暫離朝堂,隱去身份,持咱家令牌,密赴遼東。所見所聞,直報天聽??臁省⒑?,但也…九死一生。”
毛驤渾濁的眼中沒有任何波瀾,只是靜靜地看著吳銘:“陛下要咱問你,你,選哪條路?”
吳銘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他瞬間明白了這背后的含義。明查,是擺在臺面上的陽謀,是規則內的較量,但進展緩慢,且可能永遠查不到真相。暗訪,則是跳出規則,直插敵人心臟的尖刀,效率極高,但風險也極大,一旦暴露,死無葬身之地,甚至朝廷都不會承認他的行動。
而問他這個問題的,是毛驤,代表的卻是“陛下”!那個本該龍馭上賓的陛下!
沒有猶豫,吳銘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道:“臣,選暗訪?!?/p>
毛驤臉上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贊許(或者只是錯覺),他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枚黝黑沉重、刻著繁復龍紋的玄鐵令牌,遞給吳銘:“此令所至,如朕親臨。遼東境內所有錦衣衛暗樁、驛站,皆聽你調遣。但切記,非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亮明。你的身份,是南直隸來的藥材商人,這是路引和身份文牒。”
他又取出一個密封的銅管:“這里面是遼東都司主要將領、官員以及已知暗樁的名單和簡要信息,記熟后銷毀?!?/p>
“此行首要任務,查明兩位欽差真正死因,找到他們可能已掌握的線索。其次,查清遼東軍械異常損耗、勘合使用以及是否存在私兵的實證?!?/p>
“遇事,可斷則斷;遇險,保命為上。陛下要的是真相,不是忠烈祠里多個牌位?!?/p>
話語冰冷,卻透著一種務實的關切。
“臣,領旨!”吳銘接過令牌和銅管,只覺得入手沉甸甸,仿佛接過了一座山岳。
“今夜子時,南城永定門外,會有人接應你。記住,從此刻起,吳銘已經‘病重’,在府中休養,不見外客?!泵J說完,戴上斗笠,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消失不見。
吳銘立刻行動起來。他召來王伯,將情況簡略告知,吩咐他嚴守秘密,制造自己病重臥床的假象。隨后,他焚香凈手,打開銅管,將里面密密麻麻的名單和信息強行記憶下來,尤其是幾個關鍵名字和暗號對接方式,確認記牢后,將紙條投入火盆,看著它化為灰燼。
子時,永定門外。一輛不起眼的騾車早已等候在此。車夫是個面容憨厚、眼神卻銳利的中年漢子,見到吳銘,也不多話,只低聲道:“先生請上車,路上顛簸,歇息片刻?!?/p>
吳銘鉆進車廂,里面竟還坐著一個抱著包袱、低著頭、身材瘦小的“小廝”。騾車立刻啟動,駛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一路無話。吳銘閉目假寐,實則心中緊張,耳聽八方。車行了約莫一個時辰,漸漸偏離官道,轉入更加崎嶇的小路。
突然,拉車的騾子發出一聲驚恐的嘶鳴,車輛猛地一頓!緊接著,車外傳來車夫一聲悶哼和重物倒地的聲音!
“有埋伏!”車內那一直低著頭的“小廝”猛地抬起頭,竟發出一聲清冽的女聲!她反應極快,一把將吳銘推倒在車廂底部,自己則閃電般從包袱里抽出一柄短刃,警惕地貼在車壁旁。
吳銘心中駭然,這“小廝”竟是女子?是毛驤安排的護衛?
車外死寂片刻,隨即響起幾聲輕微的腳步聲,以及刀刃出鞘的摩擦聲。至少有三四人,正在小心翼翼地逼近騾車。
對方竟然來得這么快?!而且精準地伏擊在這條秘密路線上!是哪里出了紕漏?還是錦衣衛內部…
不容他細想,車簾猛地被挑開!一張蒙著黑巾、只露兇光的臉探了進來!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那女扮男裝的“小廝”動了!她的身影如同鬼魅,短刃劃出一道寒光,直刺對方咽喉!那蒙面人顯然沒料到車內還有如此高手,倉促后仰,險險避開,脖頸卻被劃出一道血痕!
“點子扎手!并肩上!”蒙面人低吼一聲,另外兩人立刻從兩側撲向車廂!
女子臨危不亂,短刃翻飛,竟以一敵三,將對方暫時逼退在車外!刀劍相交之聲在寂靜的夜空中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