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銘查抄興隆車行、起獲關鍵賬冊鐵證的消息,如同在滾沸的油鍋里又澆入一瓢冷水,瞬間在北平官場炸開。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都指揮使司內幾位與劉俊過往甚密的官員稱病的稱病,告假的告假,往日里車水馬龍的燕王府門前也冷清了不少,仿佛所有人都嗅到了那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息。
然而,就在這人心惶惶之際,另一股強大的力量終于抵達了北平——刑部侍郎李大人、大理寺少卿張大人、都察院派來的另一位右僉都御史錢大人,組成的朝廷三司會審隊伍,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北平城。
他們的到來,立刻給原本就緊張至極的局勢,又增添了幾分微妙的變數。
三位主官下榻在早已準備好的欽差行轅,并未立刻召見任何人,而是先行閉門,顯然需要時間了解情況和統一內部意見。
吳銘自然第一時間遞上了拜帖和已經整理好的部分案卷摘要(關鍵賬冊原件他仍死死攥在手中)。他知道,與這三位的第一次正式會面,將至關重要,將決定此案后續的走向和調查的深度。
翌日,欽差行轅傳出話來,請吳銘過府一敘。
會面安排在一間寬敞卻氣氛嚴肅的花廳內。三位主官端坐上位,皆是面色肅穆,官威十足。刑部侍郎李大人年紀稍長,面容清癯,目光銳利;大理寺少卿張大人略顯富態,但眼神精明;都察院的錢御史則與吳銘算是同僚,但此刻也只是微微頷首,表情公事公辦。
“下官吳銘,參見三位大人。”吳銘依禮參拜。
“吳御史請起。”李侍郎作為代表,聲音平穩卻帶著距離感,“你的奏章和案卷摘要,我等都已看過。案情確系重大,駭人聽聞。陛下對此亦極為關注,命我等務必查明真相,厘清責任。”
“此乃臣分內之事。”吳銘恭敬回應。
“吳御史年輕有為,辦事雷厲風行,能在此短時間內取得如此突破,實屬難得。”張少卿接口道,語氣似贊似嘆,“只是……如今案涉邊鎮大將、藩王府邸,甚至可能牽涉外邦,其中干系錯綜復雜,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發朝局動蕩,邊關不寧。后續查案,當以穩妥為上,凡事需有確鑿實證,依律而行,不知吳御史以為然否?”
這話聽起來是提醒,實則是委婉的告誡和施壓,暗示吳銘不要擴大化,要適可而止。
吳銘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張大人教誨的是。下官一切行事,皆以《大明律》為準繩,以確鑿證據為憑據。如今主犯劉俊、王登、趙四雖仍在逃,但興隆車行內起獲的賬冊、信件,以及孫百川等人的口供,已然形成證據鏈。下官以為,當務之急,一是繼續海捕一干人犯,二是依據現有證據,深入核查都指揮使司、王府及相關涉案人員,三是徹查資敵渠道,以絕后患。”
他這話針鋒相對,明確表示不會輕易罷手,并且直接將“都指揮使司”、“王府”、“資敵”這些敏感詞擺上了臺面。
三位主官交換了一個眼神,李侍郎輕輕咳嗽一聲:“核查自然是要核查的。只是……方式方法需講究。都司乃邊鎮軍事重地,燕王府更是天潢貴胄,豈可如查抄車行般貿然行事?當以詢查、對質為主,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沖突。至于資敵之事,事關國體,更需慎之又慎,未有鐵證,不可輕下結論。”
這是要定調子了:調查可以,但要溫和,不能沖擊軍事單位和王府,資敵的指控更要壓住。
吳銘正想反駁,那位一直沉默的都察院錢御史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傾向:“吳御史辦案勇毅,其心可嘉。然李侍郎、張少卿所言亦有理。不若如此,先將已抓獲之人犯、證物進行梳理,固定證據。對于都司及王府相關人員,可由三司聯合發出問詢文書,請其前來行轅說明情況。如此,既彰顯朝廷法度,又不失穩妥。吳御史以為如何?”
這話看似折中,實則還是偏向了保守處理。請來“說明情況”,與主動出擊搜查審訊,效果天差地別。
吳銘心中明了,這三司官員,或因不愿得罪軍方和藩王,或因自身派系考量,或因單純求穩,已然形成了某種默契,試圖將案件控制在一定范圍內。
他若強行對抗,恐將陷入孤立。但若就此妥協,之前所有的冒險和努力都可能付諸東流,真相將被再次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