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南京城仿佛被籠罩在一層無形的灰霾之下。胡惟庸案的余波仍在擴散,抓人的消息漸漸少了,但那種人人自危的窒息感卻愈發濃重。而誠意伯劉基病危的傳聞,則像另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所有關注時局的人心頭。
吳銘依舊“病”著,但通過徐妙錦和張嬤嬤的渠道,以及偶爾派小廝去茶寮聽來的閑言碎語,他幾乎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座誠意伯府上空越來越沉重的死寂。
太醫進出越發頻繁,但帶出來的消息卻一次比一次糟糕。從“風寒入體”到“藥石罔效”,再到“準備后事”,不過短短數日光景。
這日傍晚,天色陰沉,似有山雨欲來之勢。巧云再次從繡坊歸來,這次她甚至來不及行禮,臉上帶著明顯的驚惶,聲音發顫地對徐妙錦低語了幾句。
徐妙錦手中的茶盞“哐當”一聲跌落在桌上,茶水濺濕了她的裙擺,她卻渾然不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她猛地起身,甚至有些踉蹌地沖進吳銘的書房。
吳銘正對著一幅默寫了一半的“波特五力模型圖”出神,見她如此失態,心中頓時一沉。
“夫君……”徐妙錦的聲音帶著哭腔,又極力壓抑著,“張嬤嬤……張嬤嬤說,誠意伯府……掛白了!”
掛白!
吳銘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雖然早有預料,但當這個消息真的傳來時,依舊讓他感到一陣強烈的沖擊和寒意。
劉伯溫,這位大名鼎鼎的開國謀臣,算無遺策的浙東學派領袖,終究還是沒能熬過這一劫。在這個胡惟庸權勢滔天、皇帝冷眼旁觀的時刻,以一種“病逝”的方式,黯然退出了歷史舞臺。
書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窗外漸起的風聲嗚咽著,仿佛在為這位絕代謀士送行。
“具體……是什么時候?”吳銘的聲音有些干澀。
“說是……就在今天午后。”徐妙錦緩過一口氣,低聲道,“張嬤嬤下午去送繡品時,剛好撞見府里開始布置靈堂,下人們都換了素衣,哭聲一片……她沒敢多問,趕緊回來了。”
午后……吳銘閉上眼,能想象出那座府邸如今的悲戚與絕望。
“外面……有什么說法?”他睜開眼,目光銳利。
“茶寮那邊,小廝還沒回來。但張嬤嬤聽街坊竊竊私語,都說……都說伯爺是憂國憂民,積勞成疾,乃至……嘔血身亡。”徐妙錦道,“可那語氣,分明……”
分明是欲言又止,心照不宣。憂國憂民?恐怕是憂懼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和步步緊逼的權相吧!嘔血身亡?這背后有多少不可告人的逼迫和算計?
“宮里呢?陛下有何表示?”吳銘追問最關鍵的一點。
“尚無消息。”徐妙錦搖頭,“或許……明日朝會便知。”
正說著,吳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絲緊張:“伯爺,夫人,派去茶寮的小六子回來了,說有急事稟報。”
“讓他進來!”
小廝六子快步進來,氣喘吁吁,臉上還帶著跑動后的紅暈和驚魂未定:“伯爺,夫人!茶寮里都在說劉伯爺的事!還有……還有人說,看見宮里下午有中使去了誠意伯府,沒待多久就出來了,臉色冷冰冰的!后來……后來就傳出了伯爺沒了的消息!”
宮中中使去過!
吳銘和徐妙錦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悸。皇帝的人在這個關鍵時刻出現在劉府,這意味著什么?是最后的探視?是某種暗示?還是……催促?
細思極恐!
“還有呢?”吳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還有……還有人說,胡相爺府上下午好像擺宴了,雖然沒大張旗鼓,但馬車去了不少……”六子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