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皇帝的明確支持和徐達暗中遞來的信,吳銘心中的迷霧仿佛被劈開了一道縫隙。他深知,與曹震這等根基深厚的勛貴正面硬撼賬目,短期內(nèi)難有突破,必須另辟蹊徑。而商業(yè)往來,猶如人體血管,資金貨物的流動總會留下痕跡,尤其是涉及邊鎮(zhèn)巨額軍需采買,這背后的利益輸送網(wǎng)絡(luò),或許正是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
他并未大張旗鼓,而是動用了另一股力量——市井之力。昔日他任職地方、治理特區(qū)時,結(jié)交了不少背景各異卻講義氣的商賈朋友,其中不乏消息靈通、門路寬廣之輩。這些人或許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在三教九流中打探消息,往往比官方渠道更為迅捷有效。
吳銘換下官服,帶著兩名精干可靠(且武功高強)的大內(nèi)侍衛(wèi),悄然來到城南一處看似普通的茶樓。雅間內(nèi),早已等候著一位姓錢的中年商人,此人主要經(jīng)營布匹、藥材,北至大同、宣府,南抵蘇杭,皆有生意往來,是吳銘當(dāng)年試點改革時的積極支持者之一。
“錢老板,叨擾了?!眳倾懝笆郑瑳]有過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題。
錢老板是個精明人,見吳銘如此謹慎,心知事關(guān)重大,連忙屏退隨從,低聲道:“吳大人有何吩咐,但講無妨,錢某必知無不言?!?/p>
吳銘壓低聲音:“我想打聽幾家與大同鎮(zhèn)那邊做大軍需生意的商號,尤其是近一兩年突然冒起、背景卻有些模糊的。不限于布匹藥材,糧草、軍械零部件、甚至……一些不太方便明說的買賣,都可?!?/p>
錢老板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沉吟片刻道:“大同鎮(zhèn)的軍需,向來是塊肥肉,盯著的人不少。除了幾家老字號,近年的確有幾家新商號竄得很快。其中有一家‘通匯昌’,名頭不算最響,但手筆極大,專做糧食和……嗯,一些雜項鐵器生意,據(jù)說背后東家很是神秘,與鎮(zhèn)守太監(jiān)和軍中幾位將領(lǐng)都走得頗近?!?/p>
“通匯昌……”吳銘記下這個名字,“還有呢?這些商號的銀錢往來,通常通過哪些錢莊票號?”
“這個嘛,”錢老板捋了捋短須,“大宗交易,多用山西票號,比如‘日升昌’、‘蔚泰厚’這幾家,信譽好,匯通南北。不過,也有些見不得光的銀子,會走些小錢莊,或者干脆用現(xiàn)銀、甚至是以物易物?!?/p>
吳銘點點頭,現(xiàn)代金融知識讓他敏銳意識到,資金流是比貨物流更清晰的線索?!叭粑蚁氩槟臣疑烫?,比如這‘通匯昌’,與京城哪些府邸、官員有非常規(guī)的銀錢往來,可有門路?”
錢老板面露難色:“吳大人,錢莊票號最重信譽,賬目輕易不示外人。除非……”他壓低了聲音,“除非是官面上以查案為由,強力介入,或者……能找到票號內(nèi)部掌權(quán)的伙計,許以重利或……威逼?!?/p>
吳銘明白其中的關(guān)節(jié)。強行查賬動靜太大,容易打草驚蛇。而收買內(nèi)部人員,則需要時機和手段。
接下來的幾日,吳銘一面讓都察院下屬繼續(xù)按部就班核對兵部賬目,迷惑對手;另一面,則通過錢老板等市井渠道,不動聲色地搜集“通匯昌”等幾家目標商號的信息,重點是它們的主要管事、常來往的票號、以及運輸貨物的鏢局等。
同時,他將徐達提供的關(guān)于“夜梟”標記的信息,通過隱秘渠道傳遞給了紀綱。紀綱如獲至寶,錦衣衛(wèi)這臺龐大的機器立刻圍繞這個特征全力運轉(zhuǎn)起來,在京城乃至北方的暗世界里秘密搜羅身上有類似標記或知曉其來歷的人員。
這日,錢老板那邊傳來一個值得注意的消息:通匯昌的一個二管事,近日因在賭場欠下巨額債務(wù),與債主鬧得不可開交,正四處籌錢,焦頭爛額。
吳銘眼中精光一閃!壓力之下,便是突破口!他立刻吩咐手下一位機靈且面孔生疏的御史,扮作富商子弟,設(shè)法接近那個二管事,從賭債入手,一步步套取信息。重點是其東家背景、與邊鎮(zhèn)哪些官員往來最密、以及是否有不同尋常的巨額資金流入流出。
調(diào)查,如同暗夜中的潛流,在各方角力下,悄無聲息卻又堅定地向著核心滲透。吳銘坐在都察院的值房里,看著窗外飄落的秋葉,心中冷靜地分析著每一條匯集而來的碎片信息。他有一種預(yù)感,那張覆蓋在軍費貪墨、蓄養(yǎng)死士之上的巨大黑網(wǎng),很快就要被撕開一個口子了。而突破口,很可能就在這些看似不起眼的銀錢往來和那個被債務(wù)逼入絕境的二管事身上。
計劃進行得異常順利。吳銘手下那位姓周名琰的年輕御史,本就出身甚高,年輕時更加游手好閑,對市井門道頗為熟稔,扮起揮金如土的紈绔子弟來惟妙惟肖。他通過錢老板牽線,“偶然”在趙四(通匯昌二管事)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時出現(xiàn),輕描淡寫地替他還上了一筆不小的賭債,儼然一副仗義疏財?shù)暮揽湍印?/p>
趙四感激涕零,自然將周琰引為知己。幾番酒樓歡宴,推杯換盞之間,周琰只說自己家想做北邊的皮貨生意,苦無門路,對趙四在“通匯昌”的能量大加吹捧。趙四幾杯黃湯下肚,又在周琰有意無意的奉承和“咨詢費”的誘惑下,話匣子便關(guān)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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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只是吹噓通匯昌生意如何興隆,與大同鎮(zhèn)幾位守備、游擊將軍關(guān)系多么鐵硬,采買的糧草軍械如何量大質(zhì)優(yōu)。周琰耐心聽著,不時附和,暗中引導(dǎo)。待到趙四徹底放下戒備,周琰才似無意間嘆道:“趙兄這般本事,卻屈居二管事,實在是屈才了。貴東家能有今日局面,想必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吧?不知是哪位勛貴高官?也好讓小弟瞻仰一番,日后生意上或許還能借借光。”
趙四此時已醉眼朦朧,聞言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神秘與得意:“周老弟,這話……也就跟你說說。我們東家,背景深著呢!跟京城里好些個侯爺、伯爺都有交情!具體是哪位……嘿嘿,不能說,不能說。不過,每年往北邊運貨,那押車的,可都不是尋常鏢師,有些……看著就跟軍爺似的!”
周琰心中一動,面上不動聲色,又灌了趙四一杯:“明白,明白!規(guī)矩我懂!來來,喝酒!不過趙兄,這大軍需的買賣,銀錢流水驚人,賬目想必繁雜得很吧?貴號是如何打點的?可別出了紕漏?!?/p>
趙四拍著胸脯:“賬目?放心!明面上有明面的賬,應(yīng)對官府檢查,滴水不漏!至于真正的……那都是東家親自派賬房先生打理,聽說……嘿嘿,都不走尋常票號,有專門的路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