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銘并未立刻去拜訪那些被南鎮撫司“關注”的官員。在情況未明之前,任何貿然的接觸都可能給他們帶來更大的麻煩,也容易暴露自己。
他選擇了最直接,也最危險的方式——再次求見皇帝。
這一次,他并非空手而去,而是帶上了那份厚達數寸、整理得無可挑剔的江南案最終結案卷宗的精要摘要,以及一份關于后續江南吏治整頓、經濟恢復的條陳。前者是交差,后者則是展現他并非一味酷烈,亦有心懷天下的格局。
乾清宮西暖閣,檀香依舊。
朱元璋看著吳銘呈上的兩份文書,先是快速翻閱了結案摘要,對其中的鐵證如山微微頷首,隨后目光落在了那份條陳上。
“《江南善后十疏》?”朱元璋念了一下標題,抬眼看吳銘,“說說看。”
“是,陛下。”吳銘沉穩應道,開始條分縷析地闡述自己的想法,從如何選拔干員填補空缺、到如何監督賑災錢糧使用、再到如何適度引導工商業發展同時鼓勵農耕、甚至包括興修水利、推廣新作物等長遠規劃。
他刻意避開了所有敏感的人事和派系問題,只就事論事,談論政策和制度,語氣平和務實,與他在江南辦案時的狠辣形象判若兩人。
朱元璋靜靜地聽著,手指偶爾在御案上輕輕敲擊,不置可否。
待吳銘說完,閣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想法倒是不錯。”朱元璋終于開口,語氣平淡,“看來這趟江南,你不光是會抓人砍頭,也長了點治理的心思。”
這話聽著像是夸獎,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審視。
“臣愚鈍,只是見百姓困苦,地方凋敝,心有所感,胡言亂語,請陛下圣裁。”吳銘立刻躬身道。
“唔。”朱元璋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忽然話鋒一轉,問了一個似乎毫不相干的問題,“吳銘,你覺得毛驤此人如何?”
來了!
吳銘心中猛地一凜,皇帝果然主動提及了!他感覺自己的后背瞬間繃緊,但臉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異樣。
他深吸一口氣,謹慎答道:“毛指揮使忠心耿耿,辦事干練,于遼東案、江南案中皆有力助,乃陛下之肱骨,國之干城。”
這是標準答案,也是最安全的回答。
朱元璋盯著他,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哦?盡是優點?他就沒什么…讓你覺得不便之處?”
這話問得極其刁鉆!看似閑聊,實則暗藏殺機!
吳銘心跳加速,腦中飛速旋轉。皇帝這是在試探他是否對毛驤有怨言?還是在誘導他說出什么?抑或是…皇帝自己對毛驤也有了看法,在借他之口來印證?
那匿名示警和沈煉的話再次在他腦中回響。
他不能肯定,更不能否定。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
瞬息之間,吳銘已有了決斷。他抬起頭,目光坦然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不便之處?陛下恕臣愚鈍…毛指揮使掌管錦衣衛,職責所在,監察百官,行事難免…隱秘迅疾些。若說于此,臣等外朝官員,確有時覺其難以揣度,然此乃其職分所在,臣唯有謹言慎行,恪盡職守,仰賴陛下圣明燭照,何來‘不便’之說?”
他巧妙地將“不便”解釋為對錦衣衛職權特性的天然敬畏,而非對毛驤個人的不滿,既回答了問題,又撇清了自己,最后還把皮球踢回給皇帝,表明自己一切都在皇帝掌控之中的態度。
朱元璋聽完,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那銳利的目光在吳銘臉上停留了更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