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內的時光仿佛被拉長,日升月落,只能通過洞口藤蔓間隙光線的變化來粗略感知。吳銘的心緒,也從最初的焦灼不安,逐漸沉淀為一種近乎凝滯的警惕。他每日梳理記錄線索,與沉默的趙三對弈(用石子畫棋盤),或翻閱侯太監留下的那些無關痛癢的書籍,努力維持著思緒的清明。
侯太監依舊每隔一兩日便會出現,帶來的消息依舊簡短而模糊,但吳銘卻能從其神色語氣、甚至衣袍上沾染的不同熏香氣息中,捕捉到外界那越來越緊張的態勢。
一次,侯太監袖口沾染了淡淡的檀香,那是宮中大佛堂的味道。吳銘狀若無意地問起:“公公近日常禮佛?”
侯太監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淡淡道:“宮中近日為邊鎮將士祈福,咱家隨侍罷了。”但吳銘卻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一絲凝重。為邊鎮將士祈福?是為即將可能到來的大戰祈福吧?
又一次,侯太監靴邊沾了些許黃泥。京師久未下雨,這黃泥…像是京營大校場特有的土質。吳銘沒有問,心中卻明了,徐達的調動恐怕已經不止于“操練”了。
這種無聲的信息傳遞,讓吳銘雖身處密閉洞穴,卻仿佛能聽到京師之外,無數兵馬暗調、無數密探奔走的肅殺之音。一張無形而巨大的羅網,正在緩慢而堅定地收攏。
金陵,紫禁城。
表面的平靜之下,是近乎窒息的暗流洶涌。
新帝朱標強撐著病體,每日臨朝,處理著看似尋常的政務,但眼底的血絲和偶爾的走神,卻透露著內心的驚濤駭浪。徐達稱“舊傷復發”,閉門謝客,但五軍都督府發出的調兵勘合卻以平日數倍的頻率秘密發出。毛驤的錦衣衛更像是一群無聲的鬼魅,滲透在京師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各大王府、勛貴府邸以及通往北方的各處關隘。
慈寧宮更是如同風暴的中心,卻又異常平靜。馬太后每日禮佛、看書,偶爾召見命婦,仿佛對外界一切渾然不覺。但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每一份重要的密報,最終都會送入慈寧宮的密室。
這日深夜,徐達與毛驤再次秘密入宮。
“兵力已部署完畢。”徐達聲音沙啞,卻帶著鐵血之氣,“忠誠可靠的三大營主力已秘密移防至江北幾個關鍵據點。山東、河南都司的兵力也已暗中向邊界移動,形成夾擊之勢。一旦有變,三日之內,便可封鎖所有北上南下要道,對遼東形成合圍。”
馬太后閉目捻著佛珠,緩緩道:“北邊…那邊呢?”她問的是北平行都司,燕王朱棣。
毛驤上前一步,低聲道:“燕王府近日異常平靜。燕王深居簡出,每日只是讀書習武,接見屬官也皆是尋常政務。王府護衛未有異動,通往遼東的信使也似乎完全斷絕了。”他頓了頓,補充道,“但正是這平靜,太過反常。據暗樁回報,燕王府內庫近日有多批物資入庫,清單卻語焉不詳。且燕王最信任的幾位僧道幕僚,近日頻繁出入王府后山…”
“后山…”馬太后捻動佛珠的手指停了一瞬,“查清楚他們在做什么。”
“臣已加派人手,但后山守衛極其森嚴,皆是燕王親信中的親信,難以滲透。”毛驤語氣帶著一絲無奈。
徐達沉聲道:“嫂子…燕王此人,用兵如神,深謀遠慮。他若真有異心,絕不會輕易露出破綻。如今這般平靜,要么是他確實并無牽連,要么…就是他已做好了萬全準備,靜待時機。”
密室內再次陷入沉默。最大的不確定性和威脅,恰恰來自那位戰功赫赫、在北方根基深厚的親王。
“繼續盯緊。”馬太后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遼東那邊,證據收集如何了?”
毛驤精神一振:“已有重大進展!根據吳銘提供的線索,我們的人暗中控制了那個荒村的老丈,其子確實被征募,并說出了另一處可能關押‘鬼兵’家眷的地點。順藤摸瓜,我們找到了幾個從‘匠營’逃出的工匠,證實了確有秘密匠坊在生產軍械,且標準遠超制式!更重要的是,我們截獲了一名遼東都司指揮僉事派往京師的密使!”
他取出一封密信,呈給太后:“此信是遼東都指揮使司僉事劉真寫給中書省某位大人的求救信!信中雖用語隱晦,但已承認糧餉虧空、軍械異常之事,并將主要責任推給幾個已死的下屬,懇求京中貴人念在往日情分,設法周旋,平息事端!”
這封信,雖然仍在推諉責任,卻無疑是來自遼東內部核心人物的直接證據!證實了虧空和軍械異常的存在!
馬太后看完信,冷笑一聲:“推諉求饒?晚了!這封信,恰好說明他們慌了!那位中書省的‘貴人’,查清楚是誰了嗎?”
毛驤眼中閃過寒光:“已有眉目,與齊王(朱榑)府上往來甚密。”他提到了另一位藩王。
局面愈發復雜,牽扯的藩王不止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