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終于在一種微妙而緊張的氣氛中到來。
這一日的南京城,仿佛被分割成了兩個世界。一方面是魏國公府與吳銘伯爵府邸張燈結彩、鼓樂喧天的極致喜慶;另一方面,則是朝堂上下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和寂靜,許多高門府邸大門緊閉,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吳銘一大早便被禮部的官員和宮中派來的內侍擺布著,穿上繁復華麗的大紅吉服,戴上伯爵的梁冠,每一步儀式都嚴格按照禮制進行。他臉上掛著標準的新郎官笑容,應對著絡繹不絕前來道賀的賓客,但眼神深處卻始終保持著一絲警覺。
來的賓客成分極其復雜。有真心為他高興的,如太子朱標派來的東宮屬官、燕王府在京的代表、大同系的舊同僚、太醫院的同仁,以及徐達一系的武將們,他們笑聲爽朗,祝福真摯。
也有不少是礙于情面、不得不來的官員,他們的笑容顯得公式化,賀詞也多是套話,眼神閃爍,似乎在觀察著一切,尤其是留意著丞相胡惟庸或其黨羽是否會出現。
而胡惟庸那邊,果然如預料般,本人未曾露面,只派了個管家送來了一份不痛不癢、規規矩矩的賀禮,放下便走,毫無停留寒暄之意。其核心黨羽也大多如此,禮到人不到。這種刻意的集體缺席,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政治信號,讓許多敏感的賓客心中暗自揣測。
徐達作為岳父,今日倒是拿出了國公的派頭,穿著正式的朝服,接待著各方來賓,面色紅潤,笑聲洪亮,似乎完全沉浸在嫁女的喜悅之中,對那股暗流涌動視若無睹。但吳銘在與他對視的瞬間,卻能捕捉到那沉穩目光深處的一絲凝重。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幾乎繞了半個南京城,引得無數百姓圍觀歡呼。“吳青天”娶親,還是皇帝賜婚,迎娶的是徐大將軍家的女兒,這無疑是市井間最喜聞樂見的佳話,沖淡了朝堂上的詭異氣氛。
然而,就在迎親隊伍途經某條街道時,吳銘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臨街酒樓窗口有幾張熟悉的面孔——是幾位都察院的御史,他們并未著吉服,只是常服打扮,遠遠地望著隊伍,表情嚴肅,彼此低聲交談著什么。看到吳銘的目光掃來,他們迅速隱入了窗后。
吳銘的心微微一沉。這些御史,在這個時刻出現在這里,絕不僅僅是看熱鬧那么簡單。
婚禮的儀式在魏國公府隆重舉行。拜天地、拜高堂(吳銘父母早亡,由徐達夫婦主婚)、夫妻對拜……每一項儀式都莊重而繁瑣。當吳銘用紅綢牽著鳳冠霞帔、蓋著大紅蓋頭的徐妙錦,走向禮堂時,他能感受到身邊人兒微微的顫抖,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
他自己也是心潮澎湃。穿越至今,歷經生死浮沉,他終于在這個時代真正扎根,有了屬于自己的家和牽掛。這份情感真實而熾熱,暫時壓過了對政治風暴的擔憂。
宴席之上,觥籌交錯,笑語喧嘩。徐達麾下的武將們放開了懷抱,大聲說笑,行酒猜拳,氣氛熱烈。文官這邊則相對含蓄許多。
吳銘作為新郎官,一桌一桌地敬酒。敬到太子東宮屬官那一桌時,那位官員壓低聲音,快速說了一句:“殿下令卑職轉告,今日只論家事,不論其他。望伯爺盡享佳期。”這話既是祝福,也是提醒。
吳銘會意,鄭重舉杯:“謝殿下關懷!”
敬到徐達舊部那一桌時,一位老將軍趁著酒意,用力拍著吳銘的肩膀(力道依舊不小),聲音洪亮:“好小子!以后就是自家人了!好好待咱侄女!要是敢欺負她,老子第一個不答應!至于外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甭操心,天塌不下來!”這話語帶雙關,既是玩笑,也是給吳銘撐腰打氣。
吳銘心中溫暖,連聲應承。
整個婚禮過程中,吳銘都感覺仿佛有兩股無形的氣流在交織碰撞。一股是來自徐達系、皇室以及民間真誠的祝福和喜悅;另一股則是來自以胡惟庸為首的文官集團冰冷的沉默和觀望,以及潛伏在暗處、即將爆發的政治風暴的壓力。
宴席過半,突然,府外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似乎有馬蹄聲和呵斥聲。宴廳內的說笑聲頓時一滯,許多人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門口。
徐達眉頭微皺,對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匆匆出去,片刻后回來,在徐達耳邊低語幾句。
徐達面色不變,哈哈一笑,舉杯道:“無事無事!不過是五城兵馬司的巡街隊伍經過,起了點小誤會,已經散了!來來來,大家繼續喝!今日不醉不歸!”
眾人這才重新活躍起來,但氣氛中已然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疑慮。
吳銘的心卻提了起來。五城兵馬司?在這個敏感時刻,任何不尋常的動靜都值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