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xí)r,帝都的風(fēng)都帶著鐵腥味。
那是螭吻驚霄之夜凝結(jié)的血腥,濃得像化不開的赭石墨,被第一縷破云的天光一照,盡數(shù)暈染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宮墻上凝結(jié)的血痂被晨露浸得發(fā)暗,昨夜散落的破星弩箭殘骸半埋在階前的青苔里,箭鏃還映著一點慘白的天光——觀星臺下的廝殺只持續(xù)了兩炷香,星寰軍的玄甲與星閣修士的星輝法袍便已將刺客的尸身堆成了小丘,沒有一人能沖破那層水泄不通的防線。
但秦岳收劍時,指腹摩挲著刃上的血槽,便知這只是開胃小菜。
天光剛掠過承天門的獸首銜環(huán),緊閉了一夜的宮門便“轟”地撞開,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響驚飛了檐角棲息的寒鴉。一隊隊星寰軍士踩著晨霜列陣而出,甲胄上的血漬凍成了暗紅色的冰碴,腰間懸掛的鎖鏈拖地作響。他們手中的鎏金名單上,帝璽的朱紅印記與星閣的銀輝符文交疊,像一道催命符,指引著他們撲向帝都各處朱門高墻。
沒有通傳,沒有詰問,只有門環(huán)被鐵錘砸裂的巨響,和甲葉碰撞的肅殺。
翰林院編修周延的府邸最先被破。這位昨夜還在觀星臺前排肅立、素有“文苑清輝”之名的老翰林,此刻只著一身月白中衣,握著象牙朝笏的手還在發(fā)抖。他看著撞開雕花木門的軍士如猛虎入堂,花白的胡須劇烈顫動,剛嘶喊出“爾等無旨擅闖,是欲謀逆耶?”,便被一名校尉揮刀鞘砸中膝彎。老人“噗通”跪地時,后腰的玉魚配飾磕在青石地上,碎成了兩半。家眷的哭嚎瞬間掀翻了整個庭院,丫鬟抱著小姐的琴瑟縮在廊下,琴弦被驚得嗡嗡作響。而軍士從書房暗格搜出的,不僅有周延與東南鹽商往來的銀票——那是周顯案最關(guān)鍵的資金鏈證據(jù),更有一小瓶烏色膏狀物,與昨夜刺客弩箭上的“蝕星毒”同源,瓷瓶底還刻著“織網(wǎng)”二字的暗紋。
緊接著是掌管京畿糧草的定遠侯府。侯爺李崇還在妾室的暖閣里酣睡,錦被下的身子被拖拽時,鬢邊的珍珠耳墜滾落在描金炕桌上,沾了半塊沒吃完的玫瑰酥。軍士在他書房的假山水池下找到暗格,里面的密函用已廢帝的龍紋火漆封口,字里行間全是商議“待星靈異動,劫宮奪權(quán)”的謀劃;更觸目驚心的是幾張羊皮卷,上面用朱砂標注著星寰軍在宮城四門的換防時辰,甚至精確到了巡哨軍士的飲水間歇。李崇被按在地上時,眼尾掃過那些羊皮卷,突然瘋了似的掙扎,被校尉用刀柄砸暈過去,涎水混著血水淌在地上。
最震動朝野的是榮安郡王的府邸。這位太祖血脈的宗室,平日里以“耽于花鳥”聞名,府中卻藏著一座兵器庫。星寰軍撞開后院的青石地窖時,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整排鎏金弩機——那是只有皇家衛(wèi)戍才能配備的破星弩,與昨夜襲擊觀星臺的弩箭制式分毫不差。地窖深處的木箱里,甚至堆著數(shù)十套繡著暗龍紋的甲胄,甲葉邊緣還刻著榮安郡王的私印。郡王本人站在海棠花架下,手里還捏著喂鳥的銀勺,看見軍士押著他的世子出來,突然將銀勺擲在地上,嘶吼道:“沈靜姝弒君上位,我等宗室豈能坐視!”話音未落,便被軍士反剪雙臂按跪,花白的頭發(fā)散落下來,沾了滿是泥點。
這不是清算,是刮骨療毒。是沈靜姝借著螭吻驚霄的余威,將藏在帝國血肉里的毒瘡,一把剜出來。
鐵蹄踏碎了清晨的薄霧,刀鋒映著初升的朝陽,將坊市間的吆喝聲盡數(shù)壓下。哭喊聲從朱門內(nèi)溢出,混著鎖鏈拖地的聲響;府門被撞裂的木屑飛濺,落在巷口賣胡餅的攤販攤前,他縮在門板后,看著甲士踏過的血點濺在剛出爐的餅上,燙得他猛地捂住嘴,連咳嗽都不敢出聲。血水順著青石板的縫隙往下滲,在排水溝里匯成細小的紅流,連護城河里的水,都被染得泛起淡淡的腥氣。
皇城司內(nèi),秦岳的身影幾乎與案幾后的陰影融為一體。他穿著一身未卸的甲胄,肩甲上的獸首猙獰依舊,指節(jié)叩著案上的名單,墨筆在宣紙上劃過的“勾決”二字力透紙背。戰(zhàn)報像被狂風(fēng)卷來的枯葉,堆滿了整個公案,最新的一封剛遞到他手上——“查獲吏部侍郎私通廢帝舊部密信,人已擒獲”,他掃了一眼,將信拍在案上,對傳令兵冷聲道:“帶往星閣,交蕭大人審。”聲音里沒有半分溫度,只有常年軍旅磨出的戾烈。
星閣的觀星殿則是另一番景象。蕭逸塵站在法陣中央,眉心懸著一枚流轉(zhuǎn)的星紋法器,周身縈繞的星輝將被擒者包裹。那是昨夜僥幸活下來的刺客,此刻雙目圓睜,七竅正滲出血絲,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蕭逸塵的額角滲著冷汗,星閣的搜魂術(shù)最是耗損心神,尤其是面對這些被“織網(wǎng)者”種下禁制的死士——稍有不慎,便會被對方的神魂反噬。他指尖掐訣,星輝猛地收緊,刺客的慘叫透過法陣傳出來,震得殿內(nèi)的星圖卷軸簌簌發(fā)抖。旁邊的修士遞上一杯清露,他卻搖了搖頭,目光死死盯著法器上映出的碎片畫面——那是刺客記憶里的黑影,和一枚刻著“沉眠”二字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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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的藥氣,卻比皇城司的血腥、星閣的戾氣更濃。
沈靜姝半倚在鋪著白狐裘的軟榻上,身上蓋著繡著星辰紋樣的錦被,錦被下的身體卻繃得像拉滿的弓。她按在腹部的手青筋凸起,指節(jié)泛白得幾乎透明,冷汗順著鬢角滑進衣領(lǐng),浸透了貼身的素紗。昨夜為護沈曦強行催動力量,古神核心的反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兇猛,此刻五臟六腑像被冰火交替炙烤,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她閉著眼,聽著內(nèi)侍監(jiān)跪在階下,用發(fā)顫的聲音稟報外面的腥風(fēng)血雨,睫毛上沾著的冷汗凝成了細小的水珠。
“陛下,風(fēng)御史、李尚書……還有十余位官員,此刻都跪在宮門外。”內(nèi)侍監(jiān)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他們說……說陛下如此酷烈,恐傷天和,更怕失了民心……”
沈靜姝緩緩睜開眼,眸中沒有半分波瀾,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她抬手,示意內(nèi)侍監(jiān)扶她坐直,動作間牽動了傷勢,喉間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強行壓了下去。“扶朕起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去,把朕的話,原封不動地傳給他們。”
內(nèi)侍監(jiān)剛要起身,便被她的話釘在原地——
“朕自登基以來,修水利、安流民、平邊患,從未負過這天下。”沈靜姝的聲音透過殿門,像淬了冰的絲絳,軟卻鋒利,“可這天下,總有人藏在陰影里,覬覦朕的江山,害朕的子民,謀朕的孩兒。他們說朕酷烈,可他們忘了,周顯案里枉死的三百流民,廢帝舊部屠過的三城百姓,昨夜差點刺穿曦兒心口的弩箭——這些,誰來為他們論天和?”
她頓了頓,氣息微微發(fā)顫,卻更添了幾分決絕:“告訴他們,朕要的不是萬民稱頌的仁君,是朗朗乾坤,是再無宵小敢犯天威!若覺得朕手段狠辣,大可遞上辭呈,歸田養(yǎng)老。若還想站在這朝堂上,就給朕記住——順朕者,未必生;逆朕者,必死無疑!”
殿外的風(fēng),將這番話完整地送到了宮門外。跪在最前的風(fēng)御史,握著朝笏的手猛地一緊,指節(jié)泛白。他抬頭望向乾元殿的方向,晨光中,那扇朱紅大門緊閉,卻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所有諫言都擋了回去。身后的官員們面面相覷,再無人敢發(fā)出半聲議論,只有寒風(fēng)卷著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兒掠過他們的朝靴。
沈靜姝靠在軟榻上,聽著殿外恢復(fù)了寂靜,才緩緩松了口氣,一口血終于沒忍住,吐在了錦被上。暗紅的血漬落在星辰紋樣上,像一顆破碎的星子。她抬手擦去唇邊的血跡,目光落在殿角侍立的沈曦身上——小家伙抱著一只白玉兔玩偶,正擔(dān)憂地望著她,眉心的暗金紋路輕輕跳動。沈靜姝朝她招招手,沈曦立刻小跑過來,小手輕輕摸著她的手背:“娘親,疼嗎?”
“不疼。”沈靜姝握住女兒的手,指尖感受到那股純凈的星靈之力,心頭的戾氣淡了些,“曦兒剛才做得很好,沒有害怕。”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蕭逸塵的腳步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沈靜姝抬眸,看見他快步走進來,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手中還握著一枚發(fā)光的玉符——那是星靈遺民專用的傳訊法器。
“陛下,西南落魂淵傳來消息。”蕭逸塵單膝跪地,將玉符舉過頭頂,“是夜長老的傳訊。”
沈靜姝的目光落在玉符上,那枚玉符正散發(fā)著淡淡的星輝,上面流轉(zhuǎn)的紋路與沈曦眉心的紋樣同源。她示意內(nèi)侍監(jiān)接過,玉符剛靠近,便發(fā)出一陣輕微的嗡鳴,一段簡短的訊息直接傳入了她的識海——
“王血顯圣,氣息已驚動‘沉眠者’。吾等無法再隱匿,三日后,將遣使攜‘星鑒’前往帝都,覲見公主,共商應(yīng)對‘大寂滅’之策。望早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