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外的喧囂被厚厚的錦簾擋在三尺之外,內室里只余星燈的微光在暗紫色帳幔上流轉,投下細碎的星紋,像揉碎的銀箔貼在緞面上,風一吹,便輕輕晃。沈靜姝盤膝坐在鋪著星髓軟墊的榻上,指尖懸在那枚石符上方——石符剛從袖中取出時,還帶著點宗廟地脈的涼,巴掌大的一塊,灰撲撲的,表面刻的星紋糙得硌手,像被歲月磨平的老刻痕,連神識探進去,都只觸到一片死寂的黑,像沉在深海里的石頭。
這是蕭煜用最后星火換來的“鑰匙”。昨夜宗廟大陣破開時,她親眼看見這石符從契約碑文的虛影里飄出來,像被什么牽引著,悄悄鉆進了她的袖口——那時她還以為是星癭的殘片,直到今早指尖碰到它,才感覺到里面藏著的、微弱卻頑固的古老氣息,像瀕死的人還在攥著的最后一線希望。
沈靜姝深吸一口氣,調動一縷歸墟之力?;颐擅傻臍饬鞴纳褡R,輕輕點向石符中心。觸碰到的剎那,石符突然顫了下,表面的星紋“嗡”地亮了,淡金色的光順著紋路爬,像給這塊老石鍍了層暖。它從她指尖飄起來,懸在半空慢慢轉,轉著轉著,竟轉出一道光門——不是實體的門,是由無數破碎的碑文和流淌的星輝織成的,門后泛著虛虛的白,像蒙著層霧的意識海。
沒有猶豫。她分出一縷神識,像投石子似的,輕輕送進光門。
瞬間,耳邊響起細碎的聲音,像風吹過千萬片枯葉,又像無數人在低聲說話。意識像穿過裹著星輝的棉絮,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時光在指尖流走,冷一會兒,暖一會兒——冷的是歷代星魂的悲涼,暖的是蕭煜那道星火殘留的溫度。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突然亮了,意識落在一片無垠的虛空里,腳下是軟軟的、像云似的星輝,抬頭就能看見那塊巨大的石碑。
石碑破得厲害,表面的裂紋像蜘蛛網,從頂端一直裂到底部,碑文只剩下模糊的殘痕,卻依舊透著蒼茫的氣息,像立了萬古的山。碑前盤膝坐著道虛影,是個老者,穿的初代星閣服飾早泛了白,袖口和衣襟上的星圖都快看不清了,只有腰間掛的星鑰還亮著點微光——那星鑰的樣式,竟和蕭煜留給她的那枚有七分像。老者雙目緊閉,氣息和石碑融在一起,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簡直像塊石頭雕的。
“后來者?!?/p>
老者突然開口,聲音直接撞進沈靜姝的神識里,像風吹過殘破的古鐘,每個字都帶著顫,連虛空里的星輝都跟著暗了暗。他緩緩睜開眼,眼里沒有瞳孔,只有兩團轉得極慢的星漩,像沉在深海里的漩渦,偶爾有細碎的星塵從里面飄出來,又很快被吸回去,“擾動長眠,所為何來?”
沈靜姝的神識化作她的模樣,玄色常服,發間別著枚簡單的銀簪——那是蕭煜當年給她打的,此刻別在頭上,竟讓她多了點底氣。她往前半步,裙擺掃過虛空,沒帶起風,卻像踏在了無數歲月的痕跡上:“晚輩沈靜姝,當代星寰帝。為解古神契約之禍,為斷‘饕客’窺視之鏈,特來請教前輩?!?/p>
“星寰帝?”老者的星漩動了動,目光落在她的小腹處,那里藏著團淡淡的光,是星胎的氣息,“以未降生之帝星承冠,以歸墟之力鑄權柄……倒是有趣??磥恚瑫r序終究走到了岔路口。”
他沒答她的問題,反而指了指身后的石碑:“你可知,此碑為何物?吾又是誰?”
“此碑是初代星魄與古神立約的憑依,也是‘巡天者’墮落的源頭。”沈靜姝的指尖攥了攥,神識里泛起蕭煜當年給她講星閣歷史時的聲音,“前輩是此碑之靈,或是初代星魄留下的意志——為了監督契約,也為了……等一個能破局的人。”
“監督?等待?”老者笑了,笑聲里裹著無盡的悲涼,像碎冰落在水里,“說是囚徒,才更恰當。初代用自己大半神魂和星辰本源換了族群躍升的力,立了這碑,約定后世星閣弟子要定期獻純凈星魂,換古神的‘庇護’——可那哪里是庇護?是圈養。”
他抬手,指尖劃過石碑的裂紋,那里滲出點淡淡的黑,像血,“星魂是世界的生機,獻祭就是持續放血?!蔡煺摺疵靼琢?,卻不想著反抗,反而投靠古神,幫著篩選‘資糧’,盼著能‘超脫’——何其可笑,何其可悲?!?/p>
沈靜姝的神識突然一疼,像被什么扎了下。她想起蕭煜消散時的星火,想起他在虛空里扭曲水鏡的模樣——原來他不是在做無用功,他是在用自己的魂,撼動這萬古的契約。
“吾守了這碑萬古,初為維系,后為監視,最后……成了契約的陪葬。”老者的聲音低了些,星漩轉得更慢了,“看著一代代星魂被吞,看著巡天者成了爪牙,看著古神的觸角順著石碑往這界鉆……直到那道燃燒的星火。”
他的目光穿透了意識空間,像看見了宗廟之夜的蕭煜:“他以自身為祭,燒了自己的星紋,也燒了契約的一角,給了吾一絲掙脫樊籠的力——也把你引來了?!?/p>
沈靜姝的眼眶猛地發燙,神識里竟泛起了濕意。原來蕭煜最后的犧牲,不止是破陣,是給她鋪了條破局的路,是給這界留了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