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躬身:“為侯府盡忠,是臣本分。”
“安氏掌家二十余年,”皇帝忽然笑了笑,笑聲輕得像雪落在梅瓣上,“怕是藏了不少私房話。只是有些話,聽了要壞肚子,不如埋在土里,還能肥幾分田。”
沈靜姝的后背“唰”地爬起一層寒意,指尖的玉蟬蛻硌得舊疤發疼。她伏身叩首,額角抵著冰涼的金磚:“陛下教誨的是,臣婦愚鈍,只求安分度日。”
“安分就好。”皇帝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嚴,“北疆的戰事還等著蕭愛卿出力,侯府若亂了,朕的心也不安。”他頓了頓,咳嗽兩聲,內侍立刻遞上錦帕,帕子上繡著極小的暗龍紋,“那些陳年舊事,朕不想再聽。你二人……明白嗎?”
蕭煜的聲音撞在金磚上,格外清晰:“臣,明白。”
沈靜姝跟著應道:“臣婦,明白。”
皇帝揮了揮手,眼皮耷拉下來,像極了倦極的老者:“回去吧。年節里好好歇著,不必入宮了。”
走出暖香閣時,北風卷著雪沫子往領口里鉆,沈靜姝才發覺內衫已被冷汗浸透,貼在背上冰涼刺骨。驚蟄引著她往側門走,宮墻下的紅梅落了滿地,雪地里的腳印被風很快撫平,像從未有人來過。暖轎里一片漆黑,她靠在轎壁上,指尖反復摩挲著玉蟬蛻的紋路——皇帝的目光掃過素銀簪時的深意,蕭煜垂首時繃緊的下頜線,還有那句“埋在土里”的暗示,像無數根細針,扎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侯府側門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晃,沈靜姝踏入聽雪堂的瞬間,便聽見內室傳來指節叩桌的聲響。她閂上門,轉身便見蕭煜立在陰影里,玄色衣袍融在夜色中,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手中還捏著那枚鹿皮袋,袋口的狼牙墜垂在半空。
“他摸了三次扳指。”蕭煜先開了口,聲音壓得極低,“提到安氏時,指節泛白;說到北疆時,扳指蹭過炕桌邊緣的卷草紋——那是他心虛的樣子。”
沈靜姝復述皇帝的話時,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沿,與他叩桌的節奏漸漸重合。“他想讓我們停手。用侯府安穩換我們沉默。”
“停手?”蕭煜忽然笑了,笑聲里裹著冰碴,他走到燭火旁,鹿皮袋被火光映得發亮,“他越想埋,越證明脈案里藏著能掀翻朝堂的東西。阮家軍的糧草、端慧皇貴妃的毒、我母親的死……這三條線都拴在他手里。”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厚繭蹭過她掌心的舊疤,冰涼的溫度里藏著滾燙的力道:“你以為他為何選在除夕召你?因為今日宮禁最松,也因為他料定你會怕。可他忘了,怕到極致,便是不怕。”
沈靜姝反手握緊他的手,指腹觸到他掌心因握刀留下的硬繭,忽然想起母親筆記里的話:“南疆毒者,以影為餌,引蛇出洞。”她抬眸時,燭火映在眼底,亮得像燃著的梅瓣:“我們不能等他們動,要逼他們動。”
蕭煜眼中閃過一絲銳光,與她掌心的力道同時加重:“明日我便去太醫院,找那個寫朱批的人。你去二房——柳氏的陪嫁丫鬟房里,該有親王送的‘賞賜’。”
窗外的爆竹聲不知何時停了,只有風雪打在窗紙上的“簌簌”聲。燭火跳了兩下,映著二人交握的手,將影子投在墻上,像兩只并肩而立的孤鷹。沈靜姝望著蕭煜眼底的決絕,忽然摸到袖中那支白玉簪——卷草紋的缺口硌著指尖,卻讓她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最后一句話:“雪化時,真相自會出來。”
寒鴉撲棱翅膀掠過屋脊,遠處的更鼓敲過子時,新的一年,就在這滿室燭火與滿心決絕里,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