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沈靜姝便在這“漱玉”囚籠里數(shù)著時光過。福伯每日三餐準時送來,粥是稀的,餅是硬的,卻總能填飽肚子;炭盆的火滅了,他會悄無聲息地添上新的,不多言一句,也不多看一眼。她試著搭話,問京里的動靜,問蕭煜去了哪里,福伯要么沉默,要么只說“老奴不知”,那枯井般的眼神,從始至終沒變過。
別院里沒有書,沒有針線,連窗外的風景都一成不變——除了雪,還是雪。她每日要么對著炭盆發(fā)呆,看火星一點點化成灰;要么在狹小的房間里踱步,鞋底磨過青磚的聲響,在空屋里蕩出回聲,像在給自己打拍子。孤獨像院子里的積雪,越積越厚,幾乎要將人埋了。
可她沒停過思考。夜里躺在床上,賬冊上的數(shù)字、令牌上的蟠龍紋、母親血書的字跡,會一遍遍在眼前浮現(xiàn)。太夫人何等精明,丟了證據(jù)定會瘋查;那位蟠龍親王手握兵權,怎會坐以待斃?蕭煜拿著那些東西,等于捧著顆炸雷,他會怎么用?是先斬后奏,還是借刀殺人?
她也在暗中觀察這別院。白日里除了福伯,再不見旁人,可深夜總能聽見動靜——有時是屋頂傳來“沙沙”聲,像夜梟掠過,卻連翅膀扇動的聲響都沒有;有時是院外山林里傳來鳥鳴,三短一長,間隔極準,絕非野鳥。她知道,蕭煜的人就藏在暗處,像幽靈似的盯著這院子,也盯著她。
這讓她稍稍安心——至少他沒打算放棄這枚棋子。
變故發(fā)生在第七日傍晚。福伯送晚膳來時,放下食盒后竟沒立刻走,啞著嗓子說:“夫人,世子讓人送了東西來,在門外。”
沈靜姝的心猛地一跳。蕭煜竟還記著她?是怕她凍死餓死,還是怕她熬不住瘋了,斷了他的線索?
等福伯的腳步聲遠了,她才敢開門。門外放著個藍布包袱,摸著沉甸甸的。她拎進房里打開,里面是三套棉裙,質料普通卻厚實,針腳細密;還有個木盒,裝著梳篦與脂粉,甚至有一小罐凍瘡膏;最底下壓著幾本書,《金剛經》《論語》,還有本《南華經》,書頁邊緣都磨舊了。
指尖拂過棉裙的布料,暖得像曬過太陽。沈靜姝盯著這些東西,忽然想起蕭煜書房的書案——他總在案頭放本《南華經》,翻到“屠龍之技”那頁時,指尖會反復摩挲。他此舉是憐憫,還是安撫?用這點恩惠,讓她乖乖做枚聽話的棋子?
她拿起《金剛經》,隨手翻開。書頁綿軟如敗絮,唯有其中一頁摸上去格外硬,像夾了片薄竹。
心臟驟然縮緊。她屏住呼吸,指尖順著書頁邊緣摸去,果然摸到了細微的折痕。借著炭盆的微光細看,那頁紙的邊緣比別處略厚,隱約能看見黏合的痕跡。
她用指甲輕輕掐進紙縫,指尖發(fā)顫,生怕用力過猛撕壞了。紙層慢慢分開,一張折疊得極小的麻紙掉了出來,落在掌心,帶著淡淡的松墨香——和蕭煜用的墨錠味道一模一樣。
展開紙條時,她的指節(jié)都在抖。上面只有十二個字,筆跡力透紙背,墨色濃黑得發(fā)亮,是她見過無數(shù)次的、屬于蕭煜的字跡:
“稍安勿躁,靜待時機。證據(jù)已動,風波將起。”
“證據(jù)已動”四個字像火星掉進油桶,沈靜姝的心臟猛地撞起來,連呼吸都忘了勻。他真的動手了!那些賬冊,那塊令牌,已經遞到了該遞的人手里!京城里,永寧侯府那座看似堅固的堡壘,怕是已經裂開了縫!
她盯著紙條,忽然想起蕭煜在磚窯里說的話——“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早知道母親的冤屈,早知道侯府的污穢,只是在等一個時機,一個能將太夫人與親王連根拔起的時機。而她,是那個能給敵人最后一擊的人證。
窗外的風雪還在吼,可沈靜姝忽然不覺得冷了。她將紙條湊近炭盆,看著它化成灰燼,指尖捻起一點余溫,心里卻像燃著簇火。
她重新拿起《金剛經》,低聲誦念起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經文從齒間流出,輕得像嘆息。可垂著的眼睫下,那點曾燃在磚窯里的光,此刻亮得驚人——不是絕望的火星,是獵手盯著獵物的銳芒。
懷中的青鸞簪硌得掌心發(fā)疼,像在提醒她:鸞鳴已徹,棋局已中盤。她這枚被藏在風雪里的棋子,終于要等到落子的那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