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姝卻沒再多說,只淡淡掃了王嬤嬤一眼,扶著手杖轉身回了屋。那一眼里沒有怒意,卻帶著一種“你不必多管”的篤定,讓王嬤嬤心里更發虛,捏著春雨遞過來的二百錢,指腹被銅錢邊緣硌得慌,卻連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
云裳站在原地,心跳得像擂鼓。她明白,夫人這話不是真的要吃燕窩——是在試探,是在借著這件事,告訴王嬤嬤,告訴那些盯著靜心苑的人:靜心苑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她攥緊了空食盒的帶子,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定了定神,抹了把眼淚,轉身朝著大廚房的方向快步走去。她知道,這趟差事,她必須辦好。
大廚房的灶臺邊,火正旺,煙筒里冒出的黑煙裹著雨意,沉沉地壓在屋頂上。劉管事正拿著勺子攪鍋里的粥,見云裳來了,頭都沒抬:“又來做什么?靜心苑的份例昨日不是剛給過?”
云裳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穩些:“劉管事,不是來取份例的。是……是夫人今日身子不舒服,想喝一碗冰糖燕窩,讓奴婢來取。”
劉管事手里的勺子頓了一下,抬眼上下打量著云裳,嘴角撇了撇:“燕窩?你知道燕窩是什么價嗎?靜心苑這月的份例里可沒這個,再說了,庫房的燕窩得張嬤嬤批條子才能取,你有條子嗎?”
云裳咬了咬唇,按沈靜姝教的,沒提張嬤嬤,只放低了聲音,卻故意讓旁邊切菜的兩個丫鬟也能聽見:“管事嬤嬤,奴婢沒條子。只是前日世子爺來靜心苑,瞧著夫人喝的粥太稀,說了句‘往后多給些滋補的,別虧著身子’。夫人今日實在難受,才讓奴婢來問問……若是沒有,奴婢就回去跟夫人說,再讓夫人跟世子爺提一句便是。”
這話剛落,劉管事的臉色就變了。她手里的勺子在鍋里攪了兩下,眼神飛快地掃了眼旁邊的丫鬟,見那兩個丫鬟正豎著耳朵聽,連忙放下勺子,臉上堆起笑:“哎呀,瞧我這記性!庫房里還剩些燕窩,是前幾日太夫人賞下來的,沒來得及入賬!你等著,我這就去讓后廚燉上,保證燉得軟爛,讓夫人吃得舒服!”
云裳心里松了口氣,卻沒露出來,只低著頭道了聲謝,站在灶臺邊等。不多時,后廚就端出一盅燕窩,盛在白瓷碗里,上面飄著幾粒紅棗,熱氣騰騰的,甜香撲鼻。劉管事親自把燕窩裝進紅漆食盒,遞到云裳手里,還特意叮囑:“路上小心些,別灑了。夫人要是還想吃什么,盡管讓你來提。”
云裳抱著食盒往回走時,雨已經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打在食盒上,發出“嗒嗒”的輕響。她低頭看著食盒,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她知道,夫人這步棋,走對了。
回到靜心苑時,沈靜姝還在窗邊看書。云裳把食盒放在桌上,掀開蓋子,興奮地說:“夫人,燉來了!劉管事一開始還不肯,后來我說了世子爺的話,她就趕緊燉了,還說往后想吃什么都能去提!”
沈靜姝抬眸,看向那盅晶瑩剔透的燕窩,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她賭對了——蕭煜那曖昧不明的態度,那些若有似無的關心,此刻成了她最好的“護身符”。大廚房的人精們,不敢賭蕭煜是否真的在意她,更不敢賭自己會不會因為怠慢了她,而觸怒世子爺。
“做得很好。”沈靜姝點點頭,目光落在云裳凍得發紅的手指上,又看向春雨——春雨的手因為常年洗衣、端藥,指關節粗了些,還裂了幾道小口,“這燕窩,你倆分著吃了吧。我今日沒什么胃口,放著也是涼了可惜。”
云裳和春雨都愣住了。冰糖燕窩是多金貴的東西,她們這輩子都沒嘗過,夫人竟然要賞給她們?
“夫人,這……這太貴重了,奴婢們不能要……”春雨連忙推辭。
“讓你們吃,你們就吃。”沈靜姝揮揮手,重新拿起《女則》,卻沒再看書頁,目光透過窗欞,落在外面淅淅瀝瀝的雨幕里,“你們跟著我,沒享過什么福。云裳今日受了驚,春雨你手凍得裂了,這燕窩燉得軟爛,正好補補。”
云裳看著沈靜姝的側臉,眼眶又熱了,卻沒再推辭,和春雨一起,小心翼翼地分食了那盅燕窩。甜香在嘴里化開,暖到了心里,也讓她們更堅定了跟著沈靜姝的心思——這位看似柔弱的夫人,心里裝著的,不僅有謀略,還有對下人的體恤。
雨還在下,敲打著窗紙,暈開點點濕痕。靜心苑里的藥香,似乎被雨氣沖淡了些,混進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甜香——那是燕窩的甜,也是謀略與生機,在雨水中悄然滋長的氣息。沈靜姝放下書,指尖輕輕摩挲著手杖上的纏枝蓮紋,眼神清亮而堅定。
今日這小小的交鋒,像一聲微弱卻清晰的雛鳳初啼,雖不足以撼動侯府的大局,卻在張嬤嬤筑起的鐵板一塊上,鑿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王嬤嬤的刁難,成了她立威的契機;蕭煜的名頭,成了她暫時的屏障;云裳的成長,成了她情報網里更結實的一根線。
接下來,她要借著這道裂縫,讓更多的光透進來。柳姨娘的胎象是否穩固?張嬤嬤會不會趁著春雨季做些手腳?太夫人對柳姨娘的態度,會不會因為這碗燕窩而有變化?還有蕭煜——他到底是真的關心,還是在利用她制衡后院?
這些疑問,都需要更多的線索來解答。而她,有的是耐心,一點點織密她的網,等著那只蟄伏已久的蝶,破繭而出的時刻。
雨絲細得像牛毛,打在院角的老梅枝上,芽苞裹著水珠,似乎又脹大了些,透著股不肯服輸的勁。沈靜姝知道,殘冬很快就要過去,而她的棋局,也即將進入真正的對弈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