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算有用?得懂侯府的規矩,知各房的底細,甚至要能從蕭煜的只言片語里,摸出些朝堂的風向。這些東西,不能靠問,得靠聽、靠看、靠拼湊。就像拼一幅碎掉的畫,把府里的閑話、管事的臉色、甚至是送來的飯菜冷熱,都當成碎片,慢慢拼出真相的模樣。
想通這些時,窗外的天色亮了些。沈靜姝緩緩睜開眼,眸子里的悲慟淡了,只剩下潭水般的沉靜,偶爾閃過一絲冷光,像冰面下的魚。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動作還有些遲緩,肩胛骨傳來細碎的疼。走到妝臺前,銅鏡蒙著層薄塵,照出一張蒼白的臉,嘴唇沒有血色,唯有眼睛亮得驚人。她拿起木梳,梳齒插進長發里,慢慢往下梳。頭發有些打結,梳齒碰到結處,她就頓一頓,輕輕解開,動作里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穩。
"春雨。"她輕聲喚,聲音還有些啞,卻比前幾日多了些氣力。
外間立刻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響,緊接著門簾被掀開,春雨頂著一頭亂發跑進來,眼眶還有些紅,想來是守了一夜沒睡好。"夫人,您醒了?可是要喝水?還是身子不舒服?"
沈靜姝對著鏡子笑了笑,很淺的一抹:"沒事,就是躺久了骨頭酸,想起來走一走。"
春雨湊過來,見她眼神清亮了許多,不似前幾日那般死氣沉沉,眼圈一紅,又趕緊忍住:"哎,奴婢這就伺候您更衣。"她手腳麻利地拿出件月白夾襖,又找了條同色的裙子,都是素凈的料子,卻漿洗得干干凈凈。穿衣服時,她特意替沈靜姝攏了攏領口,"這天兒還是冷,可不能再受著寒了。"
早膳擺在靠窗的小桌上,一碗清粥,一碟醬菜,還有個蒸得軟糯的山藥。春雨一邊布菜一邊絮叨:"太醫說您得吃些清淡的,廚房特意蒸了山藥,說是能補氣血。"
沈靜姝舀了一勺粥,慢慢送到嘴里。粥熬得很稠,帶著米香,卻沒什么滋味。她狀似無意地抬眼,看向院外:"這幾日總躺著,倒忘了日子。年節是不是快到了?府里該忙起來了吧?"
春雨往她碗里夾了塊山藥:"可不是嘛。昨兒聽庫房的姐姐說,各房都在挑年禮,光是綢緞就搬出去十幾匹。對了,張嬤嬤的病好了,今早已經去后園盯著打理紅梅了,聽說忙得腳不沾地。"
沈靜姝的勺子頓了頓,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張嬤嬤畢竟是老人兒,經得多見得廣,有她盯著,自然出不了亂子。"她喝了口粥,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哦對了,前幾日雀兒送藥來,說后園有個小丫頭被罰跪雪地里,不知后來怎么樣了?這大冷天的,別真凍出病來。"
她說得隨意,指尖甚至還在輕輕摩挲著瓷碗的邊緣,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春雨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些同情:"夫人就是心善。那丫頭命苦著呢,姓張嬤嬤的眼,被罰去浣衣房了。聽說浣衣房的劉婆子最是刻薄,待她更不好,前兒個竟生生累病了,發著燒還得洗棉襖,險些沒熬過來。"
沈靜姝垂下眼睫,拿起帕子輕輕拭了拭嘴角。帕子是素色的,繡著幾株蘭草,還是母親親手繡的。她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光,那光像暗夜里的火星,亮得極快,又滅得極快。
病了?這倒是個契機。
她沒接話,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那口氣嘆得極輕,卻帶著十足的無奈,像風吹過殘荷的聲響。"唉,都是苦命人。"一句話說完,便不再提了,只慢慢喝著粥,仿佛剛才的問話真的只是隨口一提。
有些種子,得埋在土里,等合適的溫度和雨水,才能發芽。急不得。
早膳后,春雨果然扶著她在院子里走了走。沈靜姝的腳步還很虛,走兩步就要歇一歇,手緊緊抓著春雨的胳膊,指節都有些泛白。院子中央那株老梅還剩幾朵殘紅,顫巍巍地掛在枝頭,雪水順著花瓣往下滴,落在青磚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她在梅樹下站定,仰著頭看了好一會兒。"這梅花倒是韌。"她輕聲說,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枝椏看著枯了,根卻還活著。等開春暖和了,未必不能再開花。"
春雨在一旁聽著,只覺得夫人今日說的話都有些玄乎,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只能陪著笑:"是呢,這梅樹都長了幾十年了,年年都開花。"
沈靜姝沒再多說,扶著春雨的手往回走。她知道,改變就像這梅樹開花,得等時機。一步一步來,太快了容易引人懷疑,太慢了又怕錯失機會。
回到屋里,她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拿起桌上的《女誡》翻了兩頁,目光卻沒落在字上。懷里的薄冊、藥瓶和那幾片金葉子,隔著衣襟貼在身上,像三塊沉甸甸的砝碼,壓得她心口發緊,卻又讓她無比清醒。
母親的仇要報,小禾的冤要雪,她自己的路要走。這條路必定滿是荊棘,說不定走一步就會跌進深淵。可她沒有退路了。
窗外的天色徹底放晴了。雪后初霽的陽光掙扎著穿透云層,落在窗臺上,給那盆早已枯萎的蘭草鍍上了一層淺金。陽光很淡,卻帶著些暖意,不像清晨那般冰冷。
沈靜姝抬起頭,望向那縷陽光。她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弧度很輕,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堅定,像寒冬里不肯落的梅蕊。
炭盆里的余燼或許看著冷了,可底下說不定還藏著沒滅的火星。只要有風,只要有柴,就能燒起來,燒得旺起來,甚至能燎原。
這侯府的棋局,看似是死局。可她沈靜姝,偏要在這死局里,走出一條活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