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當的,應當的。”一個婆子的聲音笑著回應,“嬤嬤說了,今冬第一場雪,這冬葵味兒最為清甜。尤其是夫人這邊,病中飲食清淡,正合適。嬤嬤還特意囑咐了,挑的都是最嫩的一批。”
“多謝張嬤嬤惦記著。”春雨道謝,接過那籃子綠油油的冬葵。
對話似乎就要這樣禮貌地結束。然而,那婆子卻并未立刻離開,反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壓低了聲音,語氣變得有些微妙:“哦,對了,春雨姑娘,還有個事兒……說來也晦氣。我們園里有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今兒個當差時毛手毛腳,竟偷偷躲在角落里偷吃帶來的冷食,還用了不該用的手爐,正好被巡查的嬤嬤逮了個正著!張嬤嬤動了大怒,說這等沒規矩的,定要重重發落,以儆效尤!正審著呢……嬤嬤讓咱們也跟各房知會一聲,免得日后說起來,還以為咱們后園沒個規矩……”
婆子的話看似是隨口提及的閑話,語氣卻帶著一種刻意的渲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穿透門簾,直直地砸入內室沈靜姝和秋紋的耳中。
秋紋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全靠死死抓著炕沿才勉強站穩,眼中滿是巨大的恐懼和驚慌,求助般地看向沈靜姝。
果然被發現了!而且還鬧到了要“重重發落”、“以儆效尤”的地步!張嬤嬤這是在殺雞儆猴!那下一個會不會就查到她們頭上?!
沈靜姝的心也沉了下去,一股寒意蔓延開來。張嬤嬤的反應好快!手段更是老辣!她不僅發現了,而且立刻將此事捅破,公開處置,將其定性為“沒規矩”,直接堵死了任何私下轉圜或借題發揮的可能!這分明是一記凌厲的回馬槍,既是警告,也是試探!
她在試探靜心苑的反應!試探她沈靜姝會不會因此露出破綻!
電光火石間,沈靜姝腦中思緒飛速流轉。不能慌,絕對不能慌。此時任何一絲異樣,都會坐實對方的猜測。
就在秋紋幾乎要承受不住壓力驚呼出聲時,沈靜姝忽然伸出手,在她手臂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劇烈的疼痛瞬間讓秋紋把到了嘴邊的聲音吞了回去,只余下一聲壓抑的抽氣。
沈靜姝目光冷靜得近乎殘酷,無聲地對她搖了搖頭,然后用口型比了兩個字:“穩住。”
與此同時,她提高了聲音,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病弱的訝異和些許的不贊同,清晰地傳到了門外:“哦?竟有此事?張嬤嬤治嚴些也是應當的,只是這大冷天的……小丫頭們也不容易,略施懲戒便罷了,何必動那么大的氣,傷了自己的身子?春雨,替我拿些銅錢,賞給幾位媽媽跑這一趟,天寒地凍的,買杯熱酒驅驅寒。”
她的話,聽起來完全是一位心軟仁慈、不諳世事的主母,出于慣常的同情心隨口一說,既未對事件本身表現出過多興趣,也未有任何心虛之色,反而將關注點落在了“張嬤嬤動氣傷身”和“賞錢驅寒”上。
門外的婆子顯然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愣了片刻,才干笑著接過春雨遞來的賞錢,連聲道謝:“夫人心善,奴婢們一定把話帶到。多謝夫人賞!奴婢們告退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院門外重歸寂靜。
簾子落下,隔絕了內外。
秋紋再也支撐不住,順著炕沿滑坐在地上,渾身脫力,牙齒咯咯作響,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滿是后怕。
春雨快步走進來,臉色也十分難看,低聲道:“夫人,她們這是……”
“我知道。”沈靜姝打斷她,聲音低沉而冰冷。她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雪下得更密了,將那原本可能存在的足跡和所有痕跡,都徹底掩埋。
張嬤嬤的這一手,又快又狠,幾乎打亂了她剛剛布下的棋局。
然而,沈靜姝的唇角,卻緩緩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公開處置么?也好。
這樣一來,那個小丫頭,對張嬤嬤的恐懼與怨恨,恐怕會更深了。
危機,有時亦是轉機。
她望著漫天飛雪,輕聲道:“春雨,去留意著,后園那個小丫頭,最后被如何‘重重發落’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棋,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