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箱里的空間逼仄得讓人窒息,腐朽的紫檀木混著陳年霉味,像一團濕冷的棉絮堵在沈靜姝鼻尖。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腥甜——方才那婆子的手拍在箱蓋上時,震得箱內積灰簌簌落在臉頰,癢得鉆心,她卻連睫毛都不敢顫一下。燈籠的光透過箱縫漏進來,在她眼前投下細碎的光斑,每晃一下,都像在敲打著她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臟。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近。張嬤嬤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鐵,刮過通道:“重點查能藏人的大家伙!別在空木頭上浪費功夫!”跟著是婆子們翻動舊屏風的“嘩啦”聲,踢到木箱的“咚咚”聲,每一下都踩在她的神經上。
突然,一只粗糙的手重重拍在她藏身的箱壁上,“嘭”的悶響讓她渾身一僵。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連呼吸都卡在喉嚨里。袖中那把磨尖了的銀剪,早已被冷汗浸得發滑,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這箱子看著空的,蓋兒上灰都厚了。”婆子的聲音就在耳邊,沈靜姝甚至能聽到她扯動箱扣的細微聲響。
千鈞一發時,張嬤嬤的聲音突然插進來,帶著幾分莫名的煩躁:“空箱子查什么?那賊子聽見動靜,早躲去深地方了!你倆去屏風堆后頭搜,你去后角門看有沒有腳印!”
婆子應了聲“是”,手從箱蓋上挪開,腳步聲漸漸遠去。沈靜姝在黑暗里緩緩松了口氣,后背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貼在皮膚上冰涼刺骨。可疑惑卻像藤蔓般纏上來:張嬤嬤是真的判斷失誤,還是故意放過這只“空箱子”?想起佛堂前柳姨娘的突然出現,想起張嬤嬤看向她時偶爾閃過的復雜眼神,一個念頭悄然冒頭——這侯府的水,比她想的更渾,張嬤嬤背后的勢力,或許本就不是鐵板一塊。
容不得她細想,眼下必須脫身。原路的洞口定然已被盯上,后角門又有婆子去查,唯一的生路,是庫房后墻那扇破損的氣窗。她透過箱縫望去,氣窗在高墻之上,只夠一人勉強鉆過,下方堆著幾摞廢棄的桌椅,雖搖搖欲墜,卻是唯一的支撐。
等通道另一端的搜查聲徹底偏開,沈靜姝輕輕推開箱蓋,像一只受驚的貍貓,悄無聲息地滑落在積雪里。雪粒沾在她的棉裙上,瞬間化成水。她弓著身子,借著舊木箱和斷腿桌的陰影,一步一步朝著那堆桌椅挪去——腳下的積雪被踩得“簌簌”響,她屏住呼吸,連心跳都放輕了幾分。
終于到了桌椅堆前。她伸手試了試最上層的木桌,桌腿晃了晃,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她咬了咬牙,指尖摳進冰冷的木頭縫隙,手臂青筋繃起,一點一點向上攀爬。棉裙被桌角勾破了一道口子,寒風灌進來,凍得皮膚發疼,她卻渾然不覺。眼看指尖就要碰到氣窗的磚石,腳下踩著的椅子腿突然“嘎吱”一聲脆響,在寂靜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什么聲音?!”
通道那頭的厲喝像驚雷般炸開,燈籠的光瞬間掃了過來。沈靜姝魂飛魄散,再也顧不得掩飾,猛地向上一躍,雙手死死扒住氣窗的邊緣。磚石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她奮力向上引體,半個身子已經探到了墻外——冰冷的夜風灌進肺腑,帶著雪的凜冽。
她回頭望了一眼,燈籠光里,張嬤嬤正仰頭看著她。那張素來刻板的臉上,在光影晃動間,竟閃過一絲復雜難辨的神色:眉峰微蹙是擔憂,嘴角緊繃是焦急,眼底深處,似乎還藏著一絲極淡的贊許。是錯覺嗎?
“在那兒!她要跑!”婆子們的驚呼拉回了她的神思,棍棒已經朝著她懸在窗內的雙腿掃來。沈靜姝猛地一縮腿,整個人像斷了線的風箏,從氣窗上翻落下去。
“噗通”一聲,她重重摔在墻外的積雪里。積雪雖軟,巨大的沖擊力還是讓她眼前一黑,五臟六腑像是移了位。左腿腳踝傳來一陣鉆心的疼,她試著動了動,疼得倒抽一口冷氣——想來是崴傷了。
不能停!她咬著牙,撐著雪地里的枯枝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朝著園林深處跑去。身后的犬吠聲、叫嚷聲越來越遠,庫房的高墻擋住了追兵,卻擋不住她心中的緊迫:絕不能直接回靜心苑,那樣等于自投羅網。
她沿著荒僻的小徑狂奔,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把衣衫浸得冰涼。懷里的賬冊和密信被她緊緊按著,比性命還重。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喧囂徹底消失,她才靠在一座覆雪的假山后喘息,左腿腳踝已經腫得像個饅頭,每動一下都疼得鉆心。
天邊泛起一絲極淡的灰白,黎明快要來了。她抬頭望向不遠處那片結冰的荷塘——冬日里荷塘早已封凍,岸邊的枯草覆著雪,少有人至。一個計劃在她腦中成型:失足滑倒,這是最合理的“借口”。
她拖著傷腿,一步一步朝著荷塘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可她的眼神卻越來越亮。庫房之行雖九死一生,卻拿到了關鍵的證據,更摸清了張嬤嬤那邊的幾分底細。
到了荷塘邊,她深吸一口氣,借著雪坡的滑力,故意朝著冰面“踉蹌”了一下,重重摔在冰上。刺骨的寒意透過棉裙傳進來,她卻輕輕舒了口氣——這場苦肉計,總算開了頭。
天邊的灰白漸漸變亮,黎明的光刺破黑暗。沈靜姝趴在冰面上,聽著遠處傳來的晨鐘聲,心中清楚: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