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蕭煜知道嗎?是他讓墨竹戴的,還是墨竹自己的主意?墨竹到底是蕭煜的人,還是母親當年埋下的暗棋?這些疑問像藤蔓似的纏上來,繞得她心口發緊,可她沒慌。線索已經有了,急不得,得慢慢捋,像解繩結,得找對繩頭,不然只會越解越亂。
接下來的幾日,沈靜姝依舊“靜養”,可眼睛和耳朵卻比從前更尖了。墨竹再來送藥時,她會悄悄留意他的動作——他遞錦盒的手勢有沒有變?玉扣上的石子有沒有被碰過?甚至他說話時的語氣,哪怕只是一句“夫人保重”,她也會細聽里面有沒有別的意味,有沒有刻意放緩或加快語速。
同時,她也開始通過春雨打探消息。不再是籠統地問“府里怎么樣了”,而是挑些具體的事,看似隨意地提一嘴,像在閑聊家常。比如吃飯時,她會夾起一筷子清炒豆芽,慢悠悠地說:“前兒聽秋紋說庫房忙得很,是在備年禮嗎?不知道今年會給宮里送些什么,要是有新鮮的蜜餞,倒想嘗嘗。”或是縫帕子時,她會捏著針,對著光穿線,輕聲道:“張嬤嬤身子好了吧?前幾日還聽春雨說她病著,后園的梅該剪枝了,她最懂這些,有她盯著,總不會出岔子,也省得底下人亂忙活。”
她的語氣總是溫和的,帶著點“養病主母”對府務的懵懂,還有對下人的“體恤”,連眼神都帶著幾分無害的好奇。春雨沒多想,把自己聽來的零碎消息一股腦兒地說出來——比如庫房里的綢緞少了兩匹,管事嬤嬤正帶著人查,鬧得雞飛狗跳;張嬤嬤前幾日還罰了個偷懶的小丫頭,把人打得哭了半宿,最后還把人攆去了浣衣房;東廂房的趙姨娘,昨兒還讓小丫鬟去賬房支了些銀子,說是要給娘家送年禮。
這些消息大多是表面的,可沈靜姝卻像攢拼圖似的,把它們一點點拼起來。張嬤嬤的勢力范圍在哪?庫房里誰說了算?趙姨娘和賬房的關系近不近?各房之間的關系又有什么微妙的變化?她像一只極有耐心的蜘蛛,在暗處悄悄織著自己的網,每一句無心的問話,每一次對下人的“關心”,都是網絲,說不定哪天就能網住關鍵的東西,比如張嬤嬤的把柄,或是各房之間的矛盾。
這一切,都藏在她那雙看似病弱昏聵的眼睛后面。沒人知道,這個天天喝藥、連走路都要扶著人的夫人,心里正算著一盤關乎生死的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卻又堅定不移。
變故來得突然。這日天空又陰了,鉛灰色的云壓得很低,像是要再下一場雪,連風都帶著股刺骨的冷意。沈靜姝正靠在窗邊翻書,忽聽得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秋紋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卻難掩驚慌,像被風吹破的紙:“夫人!不好了!方才……方才奴婢去灶房取熱水,聽浣衣房的劉婆子說,之前病了的那個小丫頭……昨兒夜里沒了!就……就裹著張破席子,抬去亂葬崗了!”
翻書的手指猛地頓住,書頁在指尖被捏出一道褶,甚至發出了輕微的撕裂聲,紙屑粘在指腹上,刺得她手心發疼。又一條人命。在那個不見天日的浣衣房里,像根草似的被踩死了,連點聲響都沒傳出來,連個體面的葬禮都沒有,只配裹著破席子扔去亂葬崗。
沈靜姝的心口像被冰錐扎了一下,冷意順著血脈往四肢百骸竄。她想起小禾,想起母親,想起那些被這深宅吞噬的人,他們的命,在侯府里竟比草還賤。憤怒像團火似的在心底燒,燒得她指尖發麻,可她面上連眉峰都沒動一下——憤怒沒用,只會讓人失去理智,給敵人可乘之機,只會讓更多人像這小丫頭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她緩緩睜開眼,眸子里已經沒了半分情緒,只剩一片沉寂的冰海,連往日里藏著的暗潮都不見了,只剩冷得刺骨的平靜。她看向站在門口、臉色發白的秋紋,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沒了便沒了吧。浣衣房那樣的地方,日夜泡在冷水里,活著也是遭罪,走了倒干凈。你去我妝奩最底層的抽屜里,拿半吊碎銀,讓采買的老王頭悄悄捎給她家里——別說是我給的,就說是府里給的撫恤,積點陰德,也讓她家里人能給她燒點紙錢?!?/p>
她沒表現出悲傷,也沒說要查,只用一種近乎冷酷的“慈悲”處理了這件事。既符合她“心善”的表象,又不會讓暗處的人覺得她在挑釁——畢竟一個“病弱主母”,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再多,反倒會引人生疑。
秋紋愣了愣,好像沒料到夫人會這么平靜,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可看著沈靜姝那雙沒什么情緒的眼睛,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喏喏地應了聲“是”,轉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靜了下來,只剩下炭盆里木炭偶爾爆裂的輕響,火星子濺起來,又很快滅了,像極了那些逝去的人命。沈靜姝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冷風立刻灌了進來,吹得她鬢邊的碎發飄起,臉上卻沒什么知覺。她看著窗外鉛灰色的天,目光冷得像冰,像能穿透這厚厚的云層,看到暗處那些藏著的人影。
殺戮還在繼續,警告從未停過。張嬤嬤他們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這侯府還是他們的天下,只要他們想,隨時能捏死任何一個人,包括她??伤麄儾恢?,有些種子,已經在看不見的地方發了芽——那個失去女兒的家庭,拿到那半吊碎銀時,會不會更恨這吃人的侯府?會不會在某個時候,也想找機會出口氣?墨竹聽到那句關于青鸞簪的話后,會不會在心里打個結,會不會在某個時候,也想透露出些什么?
風暴來之前,總是格外靜。沈靜姝抬起手,指尖輕輕叩擊著窗欞,篤、篤、篤,聲音輕卻規律,像在敲一面無聲的戰鼓,敲在這寂靜的院子里,也敲在她自己的心上。
棋盤上,她這枚看似不起眼的棋子,已經悄悄動了。步子慢,走得難,每一步都踩著刀尖,可方向從來都沒偏過。她知道,這條路不好走,前面等著她的,可能是更深的黑暗,可能是更多的殺戮,可她沒得選——母親的仇要報,小禾的命要償,她自己的生路,也要自己闖出來。
她想起母親那支青鸞簪,想起墨竹腰間的玉扣,想起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指尖的叩擊聲忽然停了。她望著遠處侯府高高的圍墻,圍墻外是她從未見過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像寒梅初綻時那點微弱的紅。
青鸞既動,這潭沉寂了太久的深水,總該起些波瀾了。至于這波瀾會往哪涌,會掀翻誰,會把她帶向何方——且等著瞧便是。她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決心,能在這深宅里,一點點把這盤死棋,走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