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那夜的驟然來訪,宛若一顆巨石轟然墜入深不見底的古井,在沈靜姝本就暗流洶涌的心湖中,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他離去時那句模棱兩可的提點,更像一根無形的蠶絲,細細纏繞在她的脖頸間——不勒得人窒息,卻每分每秒都在提醒著,有一柄冰冷的利劍正懸在她的頭頂,隨時可能落下。
“有些東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這話,究竟是在赤裸裸地警告她,讓她趁早停下探尋真相的腳步?還是……在隱晦地暗示,她此刻觸碰到的,早已接近某個足以致命的核心秘密?
沈靜姝裹著錦被,獨自坐在濃稠的黑暗里,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袖口冰涼的絲綢。那絲滑的觸感本該讓人安心,卻絲毫無法平息她內心翻涌的驚濤駭浪。蕭煜的出現,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徹底澆滅了她剛剛因發現梅花絡子而燃起的那絲微弱希望。他就像一座巍峨而冰冷的冰山,硬生生橫亙在她與真相之間,用那份迫人的寒意,冷漠地提醒著她與他之間懸殊的力量差距,以及她自身的渺小與脆弱。
可人心往往如此,越是被壓制,那份探尋的欲望便越是熾烈,如同被野火燎過的荒草,在灰燼里瘋長。母親留下的那枚梅花絡子,還有那些繡在干枯花瓣背后的神秘符號,早已成了潘多拉魔盒的鑰匙。一旦見過,便再也無法裝作無知無覺,只能被那隱秘的吸引力牽引著,一步步向更深的謎團走去。
她伸手重新點亮了床頭的燭火,昏黃的光暈如同溫柔的手,輕輕驅散了房間一角的黑暗,卻怎么也照不亮她心底層層疊疊的迷霧。她再次小心翼翼地取出妝奩最深處的夾層,將那枚梅花絡子和那些脆弱的干枯花瓣,一一攤在鋪好的軟布上。
絡子依舊精致得令人心顫,紅絲線編織的梅花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在燭光里綻放;背面那個“阮”字的變體圖案,在跳動的燭火映照下,更添了幾分神秘莫測的意味。而花瓣上的符號,細小得如同螞蟻的足跡,每一個都需要她屏住呼吸、聚精會神,才能勉強辨認清楚。
蕭煜的警告還在耳邊回響,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可她偏偏無法停下腳步。這不僅僅關乎她自己的生死,更關乎母親沉埋多年的過往,關乎“阮姨娘”這個身份背后,那些被掩蓋的屈辱與秘密。若是不能將這一切弄明白,就算她能在侯府茍活下來,也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永遠被困在這座華麗卻冰冷的牢籠里,連呼吸都帶著枷鎖的銹味。
她試著將絡子背面的圖案與花瓣上的符號反復組合、對應,指尖在軟布上輕輕滑動,仿佛在觸摸一道塵封的謎題。或許,這是母親一族獨有的古老密文?又或許,需要特定的順序或是某種參照物,才能解開其中的奧秘?
她忽然想起母親是江南人,心頭一動——會不會這密文,與江南水鄉的某些風俗、或是當地特有的技藝有關?又或者,與詩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畢竟母親信箋上,還特意引用了張籍的《節婦吟》……
“明珠”、“日月”……她輕聲念著詩中的字眼,試圖將它們與那些符號聯想在一起,可腦海中依舊一片混沌,找不到半分頭緒。
時間在寂靜的探索中悄然流逝,燭火漸漸燃短,蠟油順著燭身緩緩淌下,像一行無聲的淚。沈靜姝的眼眸因長時間的專注而布滿了紅血絲,太陽穴也傳來針扎般的刺痛,可她手中的謎題,依舊毫無進展。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一點點淹沒她的四肢百骸。難道是她從一開始就猜錯了方向?這些看似神秘的符號,其實只是母親當年隨手繡下的裝飾,根本沒有什么特殊含義?
不,不可能!她立刻否定了這個念頭。母親那般隱忍謹慎的女子,做事向來滴水不漏,絕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這絡子與花瓣被藏得如此隱秘,必然藏著不為人知的深意,只是她暫時沒能參透罷了。
她疲憊地靠回身后的引枕,閉上酸澀的雙眼,試圖讓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或許,她該跳出固有的思維,換個角度想一想——解碼的關鍵,可能并不在這些符號本身,而在它們所依附的“物”上,也就是那象征著母親心意的“梅花”。
母親在信箋中反復提及“寒梅”,特意珍藏梅花瓣,連絡子都做成了梅花的形狀。梅,向來在寒冬中綻放,傲雪凌霜,是高潔與堅韌的象征。這會不會也是一種暗示?暗示這秘密,需要像梅花耐住酷寒那樣,在逆境中才能窺見真相?又或者,這秘密就藏在侯府中某處與梅花相關的地方?
她仔細回想侯府的布局——靜心苑院中那株老梅自不必說,聽竹軒附近似乎也有一小片早已荒蕪的梅林?還有……她模糊記得,母親留下的那張地圖上,似乎標記過一處名為“梅苑”的地方,只是聽府里的老人說,那地方早就廢棄了,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
線索依舊雜亂無章,像一團被揉亂的絲線,但至少,她終于找到了一個新的方向,不再是在原地打轉。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際,外間守夜的春雨似乎翻了個身,口中還發出了幾句模糊的囈語。沈靜姝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立刻警覺起來,動作迅速地將絡子和花瓣一一收回錦緞包裹中藏好,又吹熄了燭火。
室內再次被濃稠的黑暗與死寂籠罩,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聲,在空曠的房間里咚咚作響,格外清晰。蕭煜的暗中監視,張嬤嬤那如同鷹隼般的虎視眈眈,像兩張無形的大網,將她緊緊纏繞。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踩著薄冰前行,稍有不慎,就會牽動網上的鈴鐺,引來殺身之禍。
可是,難道要就此坐以待斃嗎?
想起小禾冰冷僵硬的尸體,想起母親信箋上那個力透紙背的“恨”字,沈靜姝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尖銳的疼痛讓她更加清醒。
不能!她絕不能就這樣認命!
她必須在這絕境中,為自己開辟出一條生路。而那條生路,或許就藏在母親留下的這些看似無解的符號之中。
接下來的幾日,沈靜姝在府中表現得愈發“安分”。她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半臥在軟榻上,眼神渙散,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對窗外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連春雨和秋紋都以為,她是真的病體沉疴,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私下里還常常偷偷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