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嬤嬤掀起的波瀾看似暫且平息,可那無形的陰影卻如一塊浸透了陰霾的青石,沉甸甸地壓在沈靜姝心口,叫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敵暗我明,這般被動地周旋,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白日里,她依舊裹著素白的寢衣,倚在窗邊軟榻上,面色蒼白,眸光渙散,活脫脫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然而,在無人窺見的枕畔,那一點不甘的星火卻燒得極旺——她必須做點什么!至少,要弄明白那盆茉莉的驟然枯萎,究竟是陰差陽錯的巧合,還是有人處心積慮布下的棋子?
月上柳梢,萬籟俱寂,唯有秋蟲在墻角低吟。估摸著春雨和秋紋都已入了夢鄉,沈靜姝借著更漏的微光,悄然起身。她早已留意到,那盆被賴嬤嬤手下撞翻在地的茉莉,此刻還委頓在廊廡的暗影里,無人理會。
夜風裹挾著庭院中將謝的桂子清苦,混雜著磚縫里苔蘚的潮腥,絲絲縷縷地往她單薄的衣襟里鉆。沈靜姝心頭一凜,卻仍輕手輕腳地挪到廊下,蹲在了那盆茉莉前。
清冷的月光斜斜地鋪陳開來,照亮了枯萎的花葉。泥土明明是濕潤的,葉片卻泛著一種死寂的蠟黃,毫無生機。她的指尖微微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撥開表層浮土,鼻尖倏地竄入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氣——那味道,與那日藥渣中殘留的詭異氣息如出一轍!
剎那間,沈靜姝只覺喉間一陣腥甜,后槽牙幾乎要咬碎在舌尖——果然!這茉莉并非被她那虛弱的“病氣”所克,而是遭了毒手!下毒之人,定是將對她有害的藥汁混入了日常的湯藥之中,再將這盆中了毒的茉莉故意推倒在地,栽贓于她!
若那日賴嬤嬤真的在她房中搜出了所謂的“罪證”藥渣,自然是最好;即便搜不出,這盆不明不白枯死的茉莉,也足以坐實她“病體侵蝕,克伐萬物”的罪名!無論哪一種結局,都足以將她徹底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幸而,她還有幾分機智,反將這盆毒花利用起來,借著賴嬤嬤的疑神疑鬼,暫時逼退了那洶洶來勢。
正當她心神激蕩,暗自慶幸之際,墻垣那邊,驀地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咔嚓”——像是秋日枯枝不堪重負,悄然斷裂的聲音!
有人!
沈靜姝渾身一僵,汗毛倒豎,猛地抬首望去。
只見高高的院墻上,不知何時立著一個頎長挺拔的黑色身影。月光如水銀般瀉下,勾勒出他利落的輪廓,宛如一只蟄伏在暗夜中的獵鷹,正用一雙銳利的眼睛,冷冷地俯視著院中的一切,最終,那目光落在了蹲在花盆旁的她身上!
四目在清寒的月色中對上!
那身影顯然也沒料到她會突然抬頭,微微一怔。
夜色如墨,距離又有些遙遠,沈靜姝瞧不清他的面容,只能依稀辨出一個模糊的剪影,以及那雙在暗夜里閃爍著幽深光芒的眸子——那眼神,冰冷、審視,帶著一種無形的穿透力,直叫人脊背發涼。
會是他嗎?是那個在她的湯藥里動了手腳的兇手?還是幕后主使派來查驗“成果”的爪牙?亦或是……別的什么人?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躥上頭頂,沈靜姝只覺心跳如擂鼓,幾乎要控制不住地驚呼出聲。但下一瞬,求生的本能讓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將那聲驚呼硬生生咽了回去——絕不能叫!此刻若驚動了旁人,她深夜獨自潛出房門,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這盆毒茉莉前的舉動,便再也無法解釋,只會打草驚蛇,將自己徹底暴露!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低下頭,眼簾半闔,身子微微搖晃,像是夢游般茫然地四顧,隨即抬手虛掩住額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呻吟,腳步虛浮地、卻又盡可能自然地,朝著臥房的方向挪動。
她的后背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冰冷的視線如同附骨之疽,始終牢牢地鎖在她身上,直至她踉蹌著閃身進了房門,反手將沉重的門閂“咔噠”一聲插好。
背靠著冰涼堅硬的門板,沈靜姝只覺雙腿發軟,渾身脫力,順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胸腔里的心臟仍在瘋狂地跳動,仿佛要掙脫束縛,撞碎胸骨。方才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內衫,黏膩地貼在身上。
窗外的夜風依舊嗚咽,卷起幾片枯葉拍打在窗紙上,除此之外,再無半點聲息。
那個神秘的黑影,究竟是誰?
他看到了多少?是否看清了她發現茉莉秘密時的驚駭?
他……又會是什么身份?
這一夜,沈靜姝徹夜無眠。更漏聲敲過三更,又悠悠敲過四更,檐角懸掛的銅鈴在夜風中搖曳,發出細碎而單調的輕響。她倚著床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試圖用疼痛驅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卻始終等不到那讓她心悸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未知的威脅,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比任何一個明確的敵人,都更令人感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