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夢的陰霾是浸了冰水的棉絮,裹得帝都透不過氣。沈靜姝布下的監測網像張開的銀絲網,卻攔不住那些比塵埃更細的污染孢子——它們順著窗縫鉆進宮闈,沿著街巷漫過門檻,連靈臺鏡的光暈都被染得發灰。星政院趕制的凈化符在銅爐里燒得噼啪響,可每份奏報上的紅圈依舊密密麻麻,像蔓延的霉斑。
不過五日,東市的星紋紙鳶已落滿塵埃。學堂的木窗虛掩著,里面的蒲團空了大半,只剩幾個孩童趴在案上昏睡,嘴角掛著含糊的囈語,指尖無意識地畫著“星星墜泥”的圖樣。藥鋪前排隊的人繞了三圈,郎中們握著脈枕的手都在抖——那些嗜睡者的脈象平穩如常人,卻像蒙了層霧,探不到底。
恐慌不再是鬧市中的尖叫,是深夜里壓抑的啜泣,是街市上驟然稀疏的腳步聲,是朝臣們奏對時不敢抬眼的怯懦。乾元殿的銅鶴燈徹夜亮著,燭淚堆成小山,映得沈靜姝鬢角的白發愈發清晰。她握著奏報的手指泛白,指節處因星元紊亂泛起淡淡的灰紋——寂滅烙印又在躁動,每一次決斷都像在刀尖上行走,既要壓下體內的虛無誘惑,又要頂住宮外的滔天壓力。
“陛下,南郡奏報,三歲以下孩童染癥者已逾百數。”女官輕手輕腳遞上折頁,目光掃過御案上堆積的星髓露,那是陛下每日滋養經脈的必需品,如今只剩小半瓶。
沈靜姝的目光越過奏報,落在寢殿中央的床榻上。
沈曦依舊沉睡著,星紋錦緞被面隨她的呼吸輕輕起伏,周身的星輝濃得像化不開的蜜,卻始終隔著一層無形的結界。沈靜姝試過無數方法:用晨露調和星髓露,蘸著指尖輕觸女兒眉心;將自己的星元凝練成絲,順著她的指尖往里探——可那絲星元剛觸到曦兒的經脈,就被一股溫和卻堅定的力量彈回,震得她經脈發麻。昨夜她甚至冒險引動寂滅烙印,灰紋爬上女兒手腕的瞬間,曦兒眉心的暗金紋路猛地亮了一下,隨即又歸于沉寂,倒讓沈靜姝咳了半宿血。
“難道真要等這霧漫過所有搖籃……”她坐在床沿,指尖撫過女兒溫熱的臉頰,那里還帶著奶香,與她掌心的冰涼形成刺目的對比。窗外的更漏敲了三下,銅壺滴漏的聲響像砸在心上,“曦兒,母親撐不住了……”
話音未落,指尖忽然感到一絲微顫。
沈靜姝猛地抬頭,只見曦兒眉心的暗金紋路正以極緩的速度閃爍,像風中殘燭,卻帶著不容忽視的韌勁兒。那光芒順著紋路的軌跡流轉,在她小巧的下巴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天未亮時,沈靜姝被一陣奇異的嗡鳴驚醒。
不是殿外的風聲,是從靈魂深處傳來的震顫,像無數星子在同時低吟。她霍然起身,只見床榻周圍的空氣里浮起細密的光塵,正順著曦兒的呼吸往她體內匯聚——星紋錦緞上的暗紋活了過來,順著床沿爬成金色的藤蔓,殿角銅鶴燈的燭火突然拔高,焰心凝成了星核的模樣。
曦兒的睫毛顫了顫,沾著一層細碎的光屑。
下一秒,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足以讓星辰失色的眼眸。不再是嬰孩的純粹,眼瞳深處是旋轉的星河,無數星軌在其中緩緩運行,眨眼時落下的光塵在空中凝成細小的星圖。她盯著沈靜姝看了片刻,眼中先是漫過云霧般的迷茫,隨即被滾燙的孺慕填滿,小小的身子往床邊挪了挪,輕聲喚道:“娘親。”
聲音里還帶著剛醒的軟糯,卻像一滴星髓落進靜水,蕩開的漣漪撫平了沈靜姝靈臺的躁動——連她體內搏動的寂滅烙印,都罕見地安靜了一瞬。
“曦兒!”沈靜姝撲過去抱住女兒,指腹擦過她眉心的紋路,那里的輝光暖得像春日的太陽。她能感覺到曦兒體內流轉的星元,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比東境礦脈復蘇的星輝更盛。
曦兒乖巧地靠在她懷里,小腦袋轉了轉,鼻尖微微皺起:“娘親,外面好臟。”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向殿門,“灰灰的東西粘在人身上,他們的夢都是哭的。”
沈靜姝的心猛地一沉。女兒能看見蝕夢迷霧!
還沒等她開口,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心腹女官連禮儀都顧不上,掀簾時帶起一陣風:“陛下!宮門外跪了上百人!都是孩童的父母,說……說聽聞公主醒了,求您開恩!”
沈靜姝眸光一凜。消息傳得太快了,快得不正常。她抱著曦兒走到窗邊,撩開紗簾一角——宮門外的廣場上黑壓壓一片,百姓們衣衫單薄,懷里抱著昏睡的孩子,不少人額頭磕得通紅。人群邊緣,一個戴斗笠的身影見她看來,立刻轉身隱入巷口,腰間的銅符閃了一下微光。
“是想試探曦兒的力量,還是想借民意逼宮?”沈靜姝指尖泛寒,卻被懷里的小手輕輕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