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澤的凈化消息,是枚沾了星油的火種,甫一落地便燒遍了星寰帝國的每一寸疆土。不再是密室里壓低的私語,而是順著驛站快馬的蹄聲,順著邸報墨香的褶皺,順著說書人驚堂木的脆響,鉆進了尋常百姓的耳中。城門口張貼的星政院公告前,總圍滿了踮腳的人群,識字的人念得口干舌燥,不識字的人盯著紙上沈曦眉心靈紋的拓印,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公主殿下是星靈轉世啊!”
“陛下攜星靈降妖,這是要換乾坤了!”
“星佑寰州,永世無災!”
歡呼像漲潮的浪,拍打著街巷。東市的符箓攤前,畫師正趕著刻新的模板——把沈曦眉心的暗金紋路簡化成流轉的星環(huán),拓在黃紙上,點上朱砂,轉眼就被搶空。婦人把符箓貼在門楣,孩童把紋路畫在掌心,連酒肆的幌子都繡上了細碎的星紋。祠堂里的香火陡然旺了三倍,煙柱直沖云霄,混著鞭炮的脆響,把積壓了太久的恐懼炸得粉碎。
朝堂之上,更是另一番光景。乾元殿的青銅鶴燈映著滿地奏章,像堆起的雪。那些昔日里袖中藏著串聯(lián)密信的官員,此刻都換上了最恭謹?shù)纳裆嗾吕锏霓o藻華麗得能擠出蜜——“圣母女帝,承天應命”“星靈公主,澤被萬方”。曾竊竊私語“星髓枯竭是天罰”的人,如今叩拜時額頭貼得比誰都低,連眼角的余光都不敢掃過殿中那方繪著靈紋的蒲團。沈靜姝的權威借著這場“神跡”,像淬了星輝的鋼,硬生生插進了所有動搖的縫隙里。
可這片狂熱的光焰背后,乾元殿的藥香里,藏著更刺骨的寒意。
殿內的千年陰沉木梁柱泛著冷光,陳年雪芝與星髓草熬煮的藥香彌漫在每一寸空氣里,連流轉的星輝都染上了微苦的味道。沈靜姝斜倚在鋪著貉絨的軟榻上,錦被下的手指微微蜷縮,蒼白的下頜抵著繡著星圖的錦枕。落星澤一戰(zhàn)時,神魂被古神意志撕扯的痛感還沒散盡,此刻稍一動彈,經脈就像繃到極致的弦,隱隱作痛。御醫(yī)剛撤走的銀針還留著寒氣,順著穴位往骨縫里鉆,可她連眉頭都沒皺——比起身體的傷,心底的隱憂更像附骨之疽。
蕭逸塵肅立在榻前,玄色朝服的下擺沾著些微晨露,顯然是剛從星政院趕來。他手中的奏報卷邊都被捏得發(fā)皺,聲音先帶著幾分公務的急促,又在瞥見沈靜姝臉色時放輕了些:“陛下,東境礦脈的凈化網絡已通了七成,星髓衰變的速度慢下來了,秦將軍說‘礪鋒星’基地的新兵,已經能駕馭星骸臂鎧劈開三階異獸的骨甲。”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語氣陡然沉下去,像墜入深潭:“只是落星澤的殘留能量……臣等發(fā)現(xiàn),這次的污染紋路,比之前的寂滅之息更細碎,像滲進石縫的寒氣。古神像是在……學習,它在記取公主殿下的凈化頻率,下次說不定能繞開靈紋的鋒芒。”
沈靜姝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璃龍佩,佩上的龍鱗刻痕硌著掌心,倒讓她靈臺更清。那枚玉佩是父親阮將軍留下的,溫潤的玉質下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像極了體內的寂滅烙印。她閉著眼,聲音輕卻穩(wěn):“古神活過了數(shù)個紀元,它不是獵物,是藏在暗處的獵手。落星澤只是它遞出的試探,不是終局。”
“曦兒呢?”她忽然睜眼,目光像穿過薄霧的星,直直落在蕭逸塵臉上。
“公主殿下還在睡,”蕭逸塵的聲音里多了幾分敬畏,“眉心靈紋裹著層淡淡的光暈,像含著未醒的星核。臣讓星閣長老試過推演,靈紋外有層無形的屏障,什么都探不出來,只覺得那股力量……越來越沉,越來越純。”
沈靜姝微微頷首,指尖在膝頭敲出輕響。曦兒的成長從來不是循序漸進的,每次力量爆發(fā)后,都像蛻了層皮。這是帝國的希望,可這份希望太沉,沉得讓她怕——怕哪一天,這朵含著星靈之力的花苞,會被力量本身壓垮。
“乾元殿的禁制提到最高級,”她忽然開口,語氣不容置喙,“除了朕和乳母,任何人想見曦兒,都得過三道星紋核驗。”
“是。”
“告訴秦岳,”她的目光掃過殿外,落在天際初亮的星群上,“朕給的星髓資源再加三成,三個月后,朕要看到這支軍隊能踏平古神的前哨,而不是只會在基地里演練。”
“臣這就去傳旨!”
“還有那些能量樣本,”沈靜姝的指尖終于停下,按在璃龍佩的龍頭上,“由你親自管,挑最可靠的星術師,日夜解析。我們得比古神更快,先找到它的命門。”
蕭逸塵領命退下時,靴底蹭過門檻,發(fā)出一聲輕響,像打破了殿內的沉寂。沈靜姝獨自靠在軟榻上,望著殿頂流轉的星輝——那些鑲嵌在穹頂?shù)囊姑髦檎樦擒壱苿樱断录毸榈墓猓湓谒n白的臉上。
她忽然覺得,民間的狂熱像燒得太旺的爐火,稍不留意就會燎到自己;朝堂的順服是涂了金粉的面具,揭開來全是不安的眼。這些都像星砂堆起的城郭,看著堅固,可一旦古神再揮下暗影,潮水一漲,就會轟然坍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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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聲從殿外傳來,銅壺滴漏的聲響撞在殿壁上,折出細碎的回音。沈靜姝抬手按住心口,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縷寂滅烙印在緩緩搏動,與她的心跳漸漸同頻。落星澤一戰(zhàn)后,這縷烙印與她融合得更深了,催動時能生出斬斷混沌的力量,可那股冰冷的意韻也更清晰,像冬夜的寒風,總想往靈臺里鉆。她知道,自己正握著柄雙刃劍,既要用它劈開黑暗,又要防著被它反噬。
曦兒還在沉睡,她眉心的靈紋會不會在某次蛻變后,變得連自己都認不出?古神下次會從哪里下手?是星髓礦脈,還是帝都的民心?無數(shù)問題像絲線,在她心底纏成亂麻。
殿外的天漸漸亮了些,星輝淡下去,晨光從窗欞鉆進來,落在沈靜姝的衣擺上。她緩緩坐起身,錦被滑落肩頭,露出小臂上隱約的灰紋——那是寂滅烙印滲出的痕跡。她深吸一口氣,調動起體內微弱的星元,順著經脈一點點游走。星元流過受損的地方時,像細針穿刺,疼得她指尖泛白,可她咬著唇,硬生生把那股星元引向靈臺。
晨光里,她的身影映在殿柱上,孤卻直。
民間的歡呼還在繼續(xù),朝堂的奏章還在堆積,可只有她知道,這看似溫暖的余暉下,藏著多少足以顛覆一切的暗礁。長夜雖過,航程才剛剛開始,她得握著舵,帶著這艘載著星靈希望的船,在暗礁遍布的海上,闖出去。
指尖的星元漸漸聚成小小的光團,在靈臺處暖起來。沈靜姝望著窗外初升的朝陽,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疲憊,卻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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