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神“寂滅之息”從御花園假山石里鉆出來的那一刻,朝堂剛松下去的弦,又被繃得死緊。不是之前清洗時那種“怕被清算”的慌,是更深的、扎在骨頭里的懼——誰都沒想到,前朝留下的一塊破石頭里,竟藏著能焚盡神魂的古神余孽,這皇宮、這帝都,說不定還有多少沒被挖出來的“定時炸彈”。
沈靜姝的動作快得沒給人喘息的余地。清查前朝遺物的旨意下得輕,執行得卻密不透風。星閣弟子背著探星囊,內務府的老工匠捧著放大鏡,連御膳房墻角那幾塊前朝留下的青石板都被撬起來查了。結果比預想的更驚心:太廟里那尊斷了角的玉琮,內壁藏著一絲寂滅之息,摸上去涼得像冰;舊觀星臺廢墟下,半塊刻著扭曲符文的殘碑,星力一觸就冒黑煙;連城南那座閑置的親王府庫房里,那尊蒙塵的青銅鼎,掀開蓋子時,里面飄出的黑霧竟能讓燭火瞬間熄滅——這些東西,有的埋了幾十年,有的擺了上百年,像藏在帝國心臟里的毒針,等著某一天扎進去。
每一次發現,沈靜姝都抱著沈曦去。小家伙像是慢慢摸清了“工作”的門道,不再是最初那樣只會皺眉頭、發警告。看到那縷黑霧時,她睜著星眸盯了片刻,小腮幫微微鼓著,眉心的星紋閃了閃,一道細如銀絲的白金星光射出去,黑霧就像遇了暖陽的霜,連個影子都沒剩。只是每次凈化完,她都會蔫蔫地趴在沈靜姝懷里,小眼皮耷拉著,得睡上大半天才能緩過來。沈靜姝摸著女兒軟乎乎的頭發,心疼得緊,可指尖觸到那些還沒清查的區域清單,又只能咬著牙繼續——她不能賭,賭哪塊石頭里藏的“息”不會突然爆發。
帝國的肌理在一點點清毒,而那些被歷史埋住的傷疤,也在曦兒的星光下,慢慢露了真容。
朝堂的風,卻在這清毒的間隙里,悄悄轉了向。
“星政院”的牌子掛出去那天,蕭逸塵穿著新制的院正官服,站在乾元殿外接過印信時,身后跟著的不僅是星閣弟子,還有幾個捧著農書、歷本的老臣。這新衙門沒走“高高在上”的老路,蕭逸塵一上任就把星術往民生里扎:北方凍土上,試種的星力改良麥種冒出了青芽,比普通麥種早出苗三天,耐寒性也強了不少,老農蹲在田埂上,摸著麥苗的手都在抖;欽天監修訂的新歷,把二十四節氣算得精準到時辰,江南的稻農照著新歷插秧,比往年多收了兩成;連街頭的藥鋪里,都多了些用“凈塵咒”處理過的藥材,熬出來的藥湯,苦澀里少了些雜質,連咳嗽的孩童都愿意多喝兩口。
這些變化像春雨,悄無聲息地滲進了百姓的日子里。朝堂上那些原本怕被清算、上朝時只敢低頭的官員,也慢慢抬了頭——有個管水利的老臣,主動遞了奏折,說想在黃河大堤上刻星紋陣,防汛期的洪水;還有個外放的知府,奏請在轄區的學堂里教簡化版的“明目訣”,讓讀書的孩子少些近視。他們怕的不再是沈靜姝的刀,而是怕跟不上這新朝的步子,怕辜負了這好不容易盼來的安穩。
權力的根,不再只靠鐵血扎土,開始有了民心的水來養。
秋深的時候,露氣重得能打濕官服。沈靜姝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南方水澤的官員奏請派星政院弟子去教百姓用“驅蚊蟲咒”,今年的瘧疾比往年少了三成——她把朱筆擱在筆洗里,抱起已經睡著的沈曦,腳步輕得像怕驚著懷里的小團子,一步步走上乾元殿頂層的觀星臺。
夜風裹著深秋的涼,吹得帝袍的下擺輕輕晃。頭頂的星空亮得驚人,星子綴在墨藍的絨布上,連北斗的勺柄都能數清星芒,腳下的帝都萬家燈火,從觀星臺上望下去,像撒了一地的碎燈花,和天上的星子映著,分不清哪是人間,哪是星河。
蕭逸塵的腳步聲很輕,停在她身后三步遠的地方。
“暗衛從碎星帶邊緣的星哨回報,三個月了,沒再捕捉到灰色能量的漣漪,‘織網者’像是徹底縮了回去。”他的聲音壓得低,怕吵醒沈曦,“古神那邊,除了清掉的那些殘留,星象儀上沒顯出新的異動,只是碎星帶那片的混沌氣,還是濃得散不開,怕是還在蟄伏。”
沈靜姝沒回頭,目光還落在星空深處。她知道,這平靜是暫時的——像暴風雨前的悶,那些藏在維度間隙里的東西,不會因為一次重創、幾次清剿就善罷甘休。它們的耐心,比這星空的年歲還長。
“星政院的事,你做得好。”她忽然開口,聲音被夜風吹得軟了些,卻沒了往日的冷硬。
“臣只是做了該做的。”蕭逸塵躬身,衣料摩擦的聲音在夜里很輕。
“該做的……”沈靜姝重復了一遍,緩緩轉過身。月光落在她臉上,能看到眼底淡淡的疲憊,卻更亮的是堅定,“蕭閣主,你說這宇宙里,那么多世界,是不是都像咱們這帝國一樣?有爭權奪利,有生老病死,還有那些躲在暗處的、更高的存在,盯著這塊肥肉,等著啃一口?”
蕭逸塵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目光也望向星空:“或許吧。宇宙的法則,本就是弱肉強食。可正因為這樣,才需要有人站出來——星閣守了千年,守的不是某個人的江山,是這方天地里生靈的活法;陛下建星寰帝朝,也不是為了獨掌大權,是想給這活法,筑一道能擋住風雨的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