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閣老被星閣戒律堂“請”去靜養(yǎng)的消息,像滴墨進了溫茶,沒炸開大波瀾,卻在朝堂高層的衣襟褶皺里,洇開了一片化不開的沉。
早朝時,工部尚書攥著朝珠的手緊了三分,蜜蠟珠子硌得指腹發(fā)疼——他前幾日還和林閣老在醉仙樓論過漕運,此刻總覺同僚的目光都黏在他官袍角;吏部侍郎家的朱漆門環(huán)多日沒動過,銅綠在門環(huán)凹槽里積著,府里飄出的苦藥味隔著三條街都能聞見,說是染了風寒,卻連太醫(yī)都沒請;連最敢直言的御史,今日也只敢奏報些地方賑災(zāi)的瑣事,話尾都帶著刻意的輕,像怕碰翻了什么。沒人敢問,沒人敢提,只在擦肩而過時,眼神撞一下,又飛快錯開,連呼吸都比平日沉了半分。
乾元殿卻把這股沉氣攔在了門外。
殿內(nèi)燃著松煙熏香,淡得像遠山的霧,混著書案上硯臺的墨香,裹著種安穩(wěn)的靜。沈靜姝坐在書案后,沒批奏章,面前鋪著張丈許寬的帝都星域圖——絹布是星閣特制的,織著細如發(fā)絲的星紋,摸上去糙得像老樹皮。圖上的標記極細:地脈節(jié)點是淡金的光點,像撒了把碎星;空間薄弱處是銀灰的暈,邊緣發(fā)虛;而數(shù)十個“可疑坐標”,則是用朱砂點的,紅得刺目,尤其林閣老府邸和星閣外門那兩處,被朱砂圈了三圈,墨線勾的輪廓都被染透了,像洇在紙上的血。
蕭逸塵站在案側(cè),袖口還沾著星閣戒律堂的星砂,泛著冷光。他躬身匯報時,指尖無意識碰了下腰間的星鑰,金屬冰涼的觸感讓他語氣更沉:“陛下,林閣老神魂深處的‘織網(wǎng)印記’找到了——比玄石體內(nèi)的淡十倍,藏在他識海最淺的地方,像層薄灰,不特意用星閣秘法定向掃,根本查不出來。那印記不控他的身,只偷他的念,他自己……半點沒察覺。”
“偷念……”沈靜姝指尖劃過地圖上的朱砂圈,指甲蹭過絹布的糙感硌得她心尖發(fā)緊。她想起前幾日林閣老奏報漕運時的模樣:老臣弓著背,語氣懇切,說要把南方的糧船改道經(jīng)西郊獵苑,理由是“避開水匪”,可那航線恰好擦過觀星苑的地脈——當時只覺哪里不對,如今才懂,那是印記在悄無聲息地引著他,把帝國的糧道,往織網(wǎng)者的“網(wǎng)眼”里送。
她眸底的星輝暗了暗,像結(jié)了層薄冰:“這東西比咱們想的更陰。不搶,不殺,就像附在梁柱上的霉,慢慢啃,等發(fā)現(xiàn)時,根都爛了。康王叛亂時,它怕是也在后面推波助瀾,想趁亂把網(wǎng)織得再大些。”
“能順著印記找它的老巢嗎?”沈靜姝抬眼,目光落在蕭逸塵臉上。
蕭逸塵搖了搖頭,喉結(jié)動了下:“不行。那印記里藏著自毀的咒,一追就炸,到時候不僅找不到它,林閣老的神魂也得受創(chuàng)。不過……”他上前一步,指尖點向地圖西郊那片標著“觀星苑”的空白,“我們查了林閣老這半年的行蹤,他每月都會以‘祭祖’為名,繞路去觀星苑附近。那地方的地磁亂得很,空間像打了補丁,我們在那檢測到了和印記同源的能量共鳴——那該是它的中轉(zhuǎn)點,用來存偷來的信息,說不定還能借地脈的力,往碎星帶的主體傳。”
沈靜姝的指尖跟著落在“觀星苑”上。絹布下的墨跡暈開,像片暗云。她想起玄石死前說的“城西占星塔殘碑”,兩處離得不過三十里,一西一北,正好把帝都西郊的地脈圈成了個弧——織網(wǎng)者是在借這些前朝遺跡,搭一張網(wǎng),把帝都的氣、帝都的念,都往碎星帶的方向抽。
“它要織網(wǎng),朕就給它剪網(wǎng)。”沈靜姝掌心泛起混沌星輝,灰蒙蒙的光落在地圖上,那些銀灰的空間薄弱點、朱砂的可疑坐標,瞬間被光連了起來,像一張?zhí)摳〉幕揖W(wǎng),繃在帝都的脈絡(luò)上。“三日后,朕要移駕西郊溫泉行宮,對外說‘產(chǎn)后需借龍脈養(yǎng)身’,儀仗按規(guī)制來,但暗衛(wèi)和星閣的人,要多帶三倍。”
蕭逸塵眼神亮了亮:“陛下是想……引它出來?”
“嗯。”沈靜姝點頭,星輝收了,地圖上的光痕淡去,“它盯著朕的力,盯著曦兒的星,朕去觀星苑附近,它沒理由不動。你安排兩件事:第一,讓永寧侯的舊部化整為零,穿成百姓的樣子,把觀星苑百里內(nèi)的路口都守住,布‘鎖空斷界陣’,別讓它跑了;第二,星閣把所有的虛空晶石都拿出來,在觀星苑地下埋了,布‘逆源溯魂陣’,它一現(xiàn)身,就把它的氣息鎖死,連它往碎星帶傳的線,都得掐了。”
她頓了頓,指尖在“觀星苑”上按得更緊:“朕要的不是斷它幾根觸手,是順著這觸手,把它的主體拽出來,用歸墟吞了它的力——它敢吸朕的國,朕就敢吞它的根。”
蕭逸塵倒吸一口涼氣,氣息頓了下,手按在案上,指節(jié)泛白。這是場賭:賭織網(wǎng)者會貪,賭鎖空陣能攔住,賭歸墟的力能扛住它的反撲。可他看著沈靜姝的眼,那里面沒有猶豫,只有冷得像星鐵的決——他知道,這賭,必須贏。
“臣遵旨!”蕭逸塵躬身,聲音比平時沉了些,“星閣弟子已備好,隨時能出發(fā)。”
“去吧,動作要輕,別讓它察覺。”沈靜姝揮了揮手。
蕭逸塵退了出去,殿門關(guān)上的瞬間,沈靜姝才松了口氣,指尖的涼意慢慢散了。她走到搖籃邊,曦兒正躺在里面,小手攥著塊星髓做的小玩件,咿呀地哼著,看見她過來,眼睛亮了亮,小手往她這邊伸,像要抓她的衣擺。
沈靜姝蹲下身,把手指放進女兒的小手里。暖暖的,軟軟的,小家伙攥得很緊,力氣不大,卻像攥住了她心里最軟的地方。曦兒的星眸里映著她的臉,干凈得沒有一點雜色,咿呀聲像星子撞在一起,脆生生的。
“曦兒,”她輕聲說,聲音里沒了剛才的冷,多了點溫,“母親要去把那藏在暗處的東西抓出來,以后,就沒人敢偷偷盯著咱們了。”
曦兒似懂非懂,小嘴咧了咧,往她掌心蹭了蹭。
沈靜姝站起身,望向窗外。初夏的陽光正好,透過窗欞灑在地上,像鋪了層金。可她知道,西郊的觀星苑里,正藏著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暗。
但這一次,她不再等暗來找她。她要帶著鎖空的陣,帶著溯魂的網(wǎng),帶著歸墟的力,主動走進去,把那片暗,徹底撕了。
帝國的天,該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