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在身后沉入地脈的悶響里,青銅鈴鐲突然在腕間收束——不是松垮的勒緊,是帶著星力的冰涼裹纏,像有細蛇順著腕骨爬,鐲身新浮現的刻痕硌得皮膚發疼。沈靜姝在黑暗密道中疾行,指尖劃過那些凸起的紋路,才驚覺那并非熟悉的璃龍紋,而是阮家軍虎符特有的螭吻圖騰:鱗片的棱線鋒利如刃,吻部銜著的星辰紋還沾著星瘴藤的墨綠汁液,像是剛從地底剖出。
鈴鐺隨步伐輕響,清越聲線在巖壁間折射成淡金星圖,細碎光粒貼在潮濕的石壁上,照亮前方三條岔路。左路飄來皇帝常用的龍涎香,厚重的甜膩里裹著噬星蠱特有的腥甜,像腐蜜混著血;右路滲出星閣藥圃的草木清氣,本該是薄荷與醒神蘭的涼,卻摻著絲陳舊的血銹味,像兵器庫久未擦拭的劍;唯有中路彌漫著與星隕之谷同源的混沌氣息,冷霧從巖縫里滲出來,裹著半片白玉笛的碎片——碎片邊緣還沾著星塵,笛孔里卡著點暗紅,是蕭煜的血。
她抬步要邁入中路,懷中璃龍佩突然灼痛如炭,燙得掌心發麻。玉佩裂隙中涌出的星屑凝成銀白小箭,箭尖直指右路深處,那里竟隱約傳來嬰兒啼哭:聲音稚嫩卻沒有起伏,像被人用星力操控的傀儡音。
“鏡花水月罷了。”沈靜姝冷笑,指尖碾碎袖中殘存的母晶殘渣——灰黑色的尸粉撒向聲源,在空中劃出一道暗痕。啼哭戛然而止,右路的巖壁突然像水波般晃動,幻象崩塌處露出玄鐵牢籠:籠欄上纏著帶刺的鎖鏈,每一節都刻著巡天者星軌,籠中懸著個少年,眉眼竟與蕭煜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琉璃色的眼,只是眼底沒有星力,只有死寂的灰。
少年緩緩睜開眼,聲音甜得發膩:“阿姐,父親在星隕谷等你接我回家。”
歸墟印突然在掌心震蕩,灼熱感順著經脈竄到心口。沈靜姝猛地倒退三步,腕間鈴鐲撞在巖壁上,發出清越的厲響,像冰裂又像劍鳴。那少年在聲波中扭曲成淡紫霧氣,玄鐵牢籠化作一枚篆刻“弈”字的墨玉牌,“啪”地墜在地上,玉面還沾著點幻象殘留的蠱氣。
她彎腰拾起玉牌,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玉面,便不由自主地貼向眉心——無數記憶洪流瞬間沖進識海,帶著刺骨的冷與灼人的血:
十七年前的雪夜,阮夫人將襁褓裹得嚴實,塞進永寧侯懷里,指尖還沾著剛熬好的驅寒藥,低聲說“保不住兩個,至少留一個”;蕭逸塵在星閣密室里焚燒血書,“雙生子棄一”四個字在火光中蜷成灰燼,紙灰飄落在他染血的袖口;最后是觀星臺的慘狀,皇帝手持觀星目,金線從阮將軍的丹田處抽出,星骸本源在金線中掙扎,像被捕捉的星辰,而阮將軍的眼睛,還死死盯著遠處襁褓的方向。
“原來蕭煜是…”沈靜姝的呼吸驟然停滯,指節用力到捏碎玉牌,鋒利的碎片割破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在鈴鐲的螭吻圖騰上。詭異的是,血珠剛觸到圖騰,便被瞬間吸收,鐲身泛起暗紅微光,突然脫腕飛旋,像道銅色閃電砸向巖壁——“轟隆”一聲,深坑中露出個蒙著銅綠的青銅匣,匣鎖早已銹死,撬開時還帶著地底泥土的腥氣,里面靜臥著半塊虎符,符面刻著蒼勁的“阮”字,邊緣還留著舊戰場的刀痕。
當地面傳來星軌儀與虎符共鳴的震動時,整條密道開始劇烈坍縮。碎石從頭頂剝落,灰塵嗆得人喉嚨發緊,沈靜姝攥緊虎符沖向中路,卻在岔路盡頭撞見星隕之谷的虛影:蕭煜被玄鐵鎖鏈貫穿琵琶骨,縛在隕星核心的寒霧里,胸口插著那支熟悉的白玉笛,笛尾的星紋還在微微發亮。隕星外側,皇帝與蕭逸塵正以星辰為棋對弈,棋盤竟是永寧侯府的微縮影像——梅苑的位置還亮著,東廂房的焦痕清晰可見,而代表她的那枚黑玉棋子,正被蕭逸塵捏在指間。
“落子無悔。”蕭逸塵拈著棋子,指腹摩挲著玉面,突然轉頭望向她所在的方向,眼底沒有溫度,只有算計的冷,“丫頭,躲在虛影里看夠了嗎?”
話音未落,虛影轟然炸裂成星雨,淡金色的光粒落在皮膚上,帶著刺骨的涼。下一秒,真實的疼痛從心口蔓延——沈靜姝低頭,看見那支白玉笛正穿透自己的胸膛,笛身沾著她的血,溫熱的液體順著衣襟往下淌。不是幻象。隕星深處的蕭煜突然睜開血眸,瞳孔里映著她的身影,嘶聲喊出破碎的字句,每一個字都裹著血沫:
“虎符…是鑰匙…開隕星…”
笛身突然軟化,變成無數細小的星骸脈絡,像活物般纏住她的四肢,冰涼的觸感里竟帶著蕭煜的脈搏。隕星外側的皇帝仰頭大笑,伸手將觀星目舉過頭頂,金光如毒蛇般射出金線,要抽走她剛與虎符融合的星骸本源。千鈞一發間,懷中斷裂的璃龍佩突然自行飛起,兩塊殘片在空中發出灼熱的嗡鳴,在金線中熔煉重組——淡藍的星力裹著暗紅的血,鑄成完整的玉佩,“唰”地扣進她的丹田!
“轟!”
星髓鑄就的經脈瞬間貫通,滾燙的星力順著四肢百骸奔涌,像有無數星辰在體內燃燒。歸墟印突然脫離掌控,在她身后展開鋪天蓋地的星圖,淡藍色的光卷中,無數隕星帶著破空的銳響墜落,將皇帝與蕭逸塵的虛影砸得粉碎,碎片在空中化作星塵,消散無蹤。
當最后一點星火湮滅時,沈靜姝發現自己站在真實的星隕之谷腹地。空氣冷得像冰,帶著隕鐵的腥氣,三丈外的蕭煜被鐵鏈縛在隕星核心上,鎖鏈每動一下,都發出“咯吱”的脆響,隕星核心在他身后跳動,像顆巨大的琉璃心臟,泛著暗金的光。而谷地上空,觀星目正撕裂天幕緩緩降臨,裂縫中透出的金光,將整個山谷照得如同白晝,連陰影都無處可藏。
蕭煜染血的手指艱難抬起,指尖沾著的血在虛空中劃出熟悉的紋路——那是阮家軍傳遞密令的暗號,簡單的兩筆,卻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弒君。”
他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聲音,卻能清晰看見口型:
“現在。”
沈靜姝攥緊腕間的鈴鐲,虎符在掌心發燙。她能感覺到,星骸本源正在與隕星核心共鳴,歸墟印在身后的星圖中蠢蠢欲動,而觀星目投射的金線,已近在咫尺——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