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樹影斜斜掃過沈靜姝的指尖,那指尖凝著星隕之谷的寒砂淬出的薄繭,連風(fēng)拂過都帶著三分冷意。她靜立在官道旁瘋長的野蒿叢里,青灰斗篷下擺墜著谷中特有的寒塵,露水珠兒順著織錦紋路滾下來,在鞋尖砸出細碎的濕痕。丹田深處,本命星元如暗泉般無聲流轉(zhuǎn),將三丈外的動靜一一篩進識海——馬車傾覆的悶響、血腥氣里裹著的絕望喘息,連匪徒彎刀剮過錦緞時那絲縷碎裂的輕響,都鋪成幅黑白分明的棋局。
“求求你們……奴婢只是送經(jīng)卷去慈云寺的……”
女子的哭喊聲碎在風(fēng)里。被挾持的侍女鬢邊碎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a上,藕荷色比甲撕裂處露出的襯里繡著半朵薔薇——那是柳姨娘院子里獨有的針腳。當那張梨花帶雨的臉轉(zhuǎn)向沈靜姝時,原本渙散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的黑點。
沈靜姝的眸光未動分毫,像結(jié)了冰的寒潭。但袖中指尖已輕輕捻起,星元順著手太陰肺經(jīng)游走,將秋棠頸側(cè)那道淺傷的氣息放大百倍。血腥氣里裹著絲甜膩的冷香,像墳頭開敗的曼陀羅,那是南疆秘藥“醉生夢死”的藥引,沾了血才會顯形。
“哪來的病秧子多管閑事?”匪首的彎刀又往秋棠咽喉壓了壓,鐵銹味混著血腥氣飄過來。他的目光卻像餓狼般黏在沈靜姝腰間的璃龍佩上,玉佩上的星隕鐵紋路在日光下流轉(zhuǎn)著暗金光澤,“識相的把寶貝留下滾蛋,不然連你一起剮!”
風(fēng)突然緊了,卷得林梢嗚嗚作響。沈靜姝忽然彎下腰,劇烈的咳嗽從胸腔里滾出來,單薄的肩胛在斗篷下不住顫抖,像枝頭掛不住的殘梅,下一秒就要墜落在地。咳聲未歇,她足尖碾過的青草濺出碧色汁液,順著地縫鉆進去——一縷歸墟印的吞噬之力正順著這細微痕跡蔓向匪首,像毒蛇纏上他的足三里穴。
“砰!”
匪首的膝蓋狠狠砸在青石上,發(fā)出悶響。彎刀脫手時帶起的寒光擦著秋棠耳畔飛過,驚得她鬢邊銀釵墜地。另外兩名匪徒剛要抽刀,就見那病弱女子抬手拂過面頰,三枚沾著晨露的松針“咻”地射出,精準釘進兩人腕間的陽溪穴。按《鍛星訣》所載,此穴被封,手臂便如廢了一般,兩人手中鋼刀“哐當”落地,疼得齜牙咧嘴。
秋棠癱坐在地,肩膀一抽一抽地啜泣:“多謝姑娘相救……若不是您,奴婢今日定要命喪于此。”她說話時,手指卻悄悄探向袖中暗袋,指甲蓋在袋口的銀簪上輕輕刮了一下。
“柳姨娘讓你送什么經(jīng)卷?”沈靜姝的聲音很輕,卻像冰棱砸在秋棠心上。
秋棠的手猛地僵住,耳尖泛起可疑的紅:“是、是《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主母說要為侯府祈福……”
“慈云寺三日前提早閉寺修繕佛堂,連香客都不許進。”沈靜姝俯身拾起滾落車轅的經(jīng)匣,指尖劃過匣面新蹭的朱漆——趙記的新漆總帶著生漆的澀味,邊角處沒磨光滑,刺得指尖微癢,“尋常主顧的匣子要晾足七日,唯有加急件才會這般倉促,想來是今早剛從西市趙記漆鋪取的貨吧?”
秋棠的臉“唰”地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噠噠”的馬蹄聲,永寧侯府護衛(wèi)的玄色衣角出現(xiàn)在官道盡頭的煙塵里。
匪徒們突然交換了個眼神。其中一人猛地仰頭,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另外兩人的額間竟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狀的黑斑,像有無數(shù)蟲子在皮下爬——那是噬星蠱被觸發(fā)的前兆!沈靜姝曾在星閣典籍里見過記載,中蠱者死后會化作毒煙,連骨頭都剩不下。
她旋身后撤三尺,歸墟印在掌心凝成幽暗漩渦,正欲強行吞噬蠱毒,秋棠卻突然撲了出去!她像瘋了般沖向最近的匪徒,手中銀簪狠狠刺入對方心口,簪頭的薔薇花紋都被血浸紅了。
“奴婢替姑娘滅口!”她轉(zhuǎn)身時眼里還含著淚,臉上卻帶著邀功的急切。
沈靜姝卻已用絹帕裹住了那根銀簪,指尖輕輕一捻,簪頭便滲出腥甜的毒液:“不是滅口。是怕他說出,你和柳姨娘合謀設(shè)局引我出來的實話吧?”
秋棠的臉瞬間沒了血色。護衛(wèi)們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她盯著沈靜姝丹田處若隱若現(xiàn)的星輝,突然詭笑起來,聲音又尖又細:“小姐可知侯府近日鬧鬼?您住過的梅苑夜夜有女子啼哭,都說……是阮將軍麾下女校尉的冤魂回來了!”
沈靜姝的指節(jié)猛地收緊,素白絹帕被攥出幾道死褶——那女校尉是阮將軍的親衛(wèi),當年在梅苑陪她養(yǎng)傷,卻在她去星隕之谷前夜“暴斃”,尸骨至今沒找到。帕子底下,銀簪的毒液正慢慢暈開,那腥甜氣息竟與蕭煜所中奇毒一模一樣,只是更陰損,專蝕修出星髓者的丹田。
“二小姐!”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滾鞍下馬,膝蓋重重砸在地上,聲音發(fā)顫,“侯爺今晨嘔血昏迷前,咬破手指在床帳寫了血字——正是您腰間璃龍佩的圖樣!”
沈靜姝將銀簪塞進袖中,星元順著經(jīng)脈游走,把毒液析解成七種南疆草木與一種隕鐵的氣息。她抬頭望向侯府方向,晨霧里似乎飄來淡淡的藥香。
“堵嘴。”她朝統(tǒng)領(lǐng)淡聲道。兩名玄甲護衛(wèi)立刻上前,用布巾死死捂住秋棠的嘴。那丫鬟還要掙扎,卻被沈靜姝瞥來的目光凍住了——那眼底沉淀著星隕之谷的幽暗,比噬星蠱更令人膽寒。
“父親嘔血前還碰過什么?”沈靜姝指尖在璃龍佩紋路上摩挲,玉佩映著曙色,流轉(zhuǎn)的光竟像血絲。
“侯爺三日前收過柳姨娘燉的參湯,說是補氣血的……”統(tǒng)領(lǐng)聲音發(fā)澀,“但銀針驗過無毒,連太醫(yī)都看過了。”
參湯。沈靜姝忽然想起《鍛星訣》末章記載的“牽機引”——那毒無色無味,需星力催化方能發(fā)作,尋常銀針根本驗不出來。她解下玉佩懸在統(tǒng)領(lǐng)眼前:“仔細想,父親可曾盯著這紋樣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