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在耳畔漸次消弭,空間扭曲的眩暈感如退潮般漫過四肢百骸,只余下指尖微微發(fā)麻的震顫。沈靜姝雙腳終于落定,鞋底觸到的土地堅實中帶著腐葉的松軟,一股混著野苜蓿清苦與紫菀花甜香的氣息驟然涌入肺腑——徹底驅(qū)散了地下石室的霉腐與鐵銹味,連呼吸都變得輕盈起來。
她仍死死扶著蕭煜的腰,指腹蹭過他腰側(cè)繃直的肌肉,第一時間抬眼掃過四周。入目是片全然陌生的谷地,開闊的草甸如鋪展的綠錦,藍紫色的馬藺花在風里輕輕搖曳,像撒了滿地碎星。遠處山巒如黛,半腰纏著牛乳般的云霧,最奇的是天穹,竟泛著淬了星力的琉璃光澤,陽光穿透時濾去了鋒芒,落在皮膚上暖得像含著星砂。
“這里的星力……”沈靜姝下意識屏息,丹田內(nèi)幾近枯竭的星元竟微微搏動起來。那能量比皇覺寺的靈氣更純粹,比京城上空稀薄的星霧更磅礴,每一次呼吸都似有細碎的星屑順著喉管往下沉,滋養(yǎng)著疲憊的經(jīng)脈。
可這仙境般的谷地藏著暗涌。中央湖泊清澈得能看見底,鋪著層會呼吸的白砂,每粒都嵌著微光,隨水波輕顫時像滿地碎鉆。湖畔幾株古木虬枝橫斜,枝葉間懸著點點熒光,風一吹便簌簌墜落,落在衣上涼絲絲的,轉(zhuǎn)瞬化作星粉消散。更讓她心頭發(fā)緊的是,初窺《鍛星訣》門徑的靈覺竟探到層無形屏障——那能量場溫和如春水,卻帶著北斗星陣般不容僭越的威嚴,將整個山谷籠在其中。
“星閣令引我們來的,究竟是秘境還是囚籠?”沈靜姝正思忖,肩頭忽然傳來輕顫。
“呃……”蕭煜的喉間溢出低吟,睫毛上沾著的星粉簌簌抖落,眼尾泛著病態(tài)的紅。沈靜姝立刻斂了心神,小心翼翼扶他靠在熒光流轉(zhuǎn)的古樹下,指尖剛觸到他腕脈,便覺內(nèi)息撞得經(jīng)脈隱隱發(fā)疼——臟腑創(chuàng)傷仍重,卻比在石室時穩(wěn)了些,至少那微弱的搏動不再像隨時會斷的絲線。
她摸出貼身水囊,倒出內(nèi)力溫著的清水,用指腹沾濕他干裂的唇瓣。水珠滾進他唇縫,蕭煜的眉頭緩緩舒展,眼睫顫了三顫,終于睜開眼。初時眸中蒙著層水霧,待看清周遭景象,那渙散瞬間凝成銳利的光,掃過湖泊、古木,最后落在她滿是疲憊的臉上。
“何處?”他的聲音啞得像磨過粗砂,卻比石室中多了絲活氣。
“星閣令傳送來的山谷,暫時安全。”沈靜姝說著摸出令牌,非金非玉的牌身在柔光下泛著暖澤,“祭臺暗格里找的,還有全本《鍛星訣》——根本不用血祭,那箴言是陷阱。”
蕭煜的目光在令牌上的北斗紋上凝了瞬,喉結(jié)滾了滾:“你本可以……”剩下的話沒說出口,卻像塊石子投進沈靜姝心里——他分明知道她有取血自救、獨占功法的機會。
“笨路才走得踏實。”沈靜姝迎上他的目光,掌心舊傷因攥拳又泛起疼,“問心無愧,比什么都重要。”
蕭煜盯著她看了良久,忽然極輕地扯了下嘴角。那弧度淺得像星芒掠過冰面,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卻讓他眼底的沉郁散了些。他閉上眼調(diào)息時,指節(jié)在膝頭輕輕叩了兩下,像是在計算著什么。
沈靜姝起身往谷邊走去,想探探出路。可距湖泊百丈遠時,指尖先觸到一絲溫涼阻力,再往前推,竟像撞在凝實的玉璧上——星力在指尖流轉(zhuǎn),與屏障里的能量撞出細碎火花。她恍然大悟,這星隕之谷(她望著湖底星砂暗自命名)竟是座結(jié)界囚籠,星閣令是鑰匙,也是枷鎖。
“有結(jié)界,出不去。”她回到樹下時,蕭煜眼皮都沒抬,只“嗯”了一聲,仿佛早料到這般局面。
沈靜姝索性盤膝坐他身側(cè),運轉(zhuǎn)《鍛星訣》心法。星力如潮水般涌來,丹田內(nèi)的星元飛速旋轉(zhuǎn),銀輝中摻著的阮棄殘魄綠絲,正被一點點煉化提純。不知過了多久,湖底星砂忽然明暗驟變,她猛地睜眼——湖心無風起瀾,星砂騰起的光點如流螢聚成光柱,在半空織就人形。
光影漸凝,化作身著星紋白袍的老者。他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藤杖頭的晶石折射著七彩光,踏波而來時衣擺掃過水面,竟不起半分漣漪。老者目光如淬了星砂的琉璃,掃過沈靜姝時在她眉心微頓,落到蕭煜身上卻皺了眉,那褶皺里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厭棄。
“持星閣令者是你?”老者聲音平和,卻帶著俯瞰眾生的威嚴。
“晚輩沈靜姝,得令牌指引而來。”她起身行禮,“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玉衡子,星閣接引使。”老者撫著頷下霜須,目光似能穿透皮肉,“阮氏將星傳承、破軍星魄、還有阮棄殘魄……小娃娃,你這命盤倒像揉碎的星圖。”
沈靜姝心頭一凜,面上仍穩(wěn):“前輩慧眼。不知星閣召我何事?”
“持令者可入閣為記名弟子,習星衍之術(shù)。”玉衡子話鋒一轉(zhuǎn),藤杖在掌心轉(zhuǎn)了半圈,“但他命格沖星,氣息晦暗,非我道中人,按律不得入內(nèi)。”
“他是我兄長,為護我重傷。”沈靜姝攥緊令牌,星紋在掌心發(fā)燙,“若星閣不容他,我便留下陪他。”
玉衡子白眉挑了挑,沉吟片刻:“規(guī)矩不可破,但可容他在谷外養(yǎng)傷。你隨我入閣待考察,能否留用,閣主定奪。”
湖心驟然升起星光門戶,玉衡子率先邁入。沈靜姝回頭望蕭煜,他仍閉目調(diào)息,睫毛上沾著的星粉紋絲不動。她咬了咬唇,轉(zhuǎn)身踏入光門——就在身影消失的剎那,蕭煜猛地睜眼,眸底是翻涌的暗潮,指節(jié)在膝頭攥得發(fā)白。
光門后是星光廊道,兩側(cè)星云緩緩流轉(zhuǎn),玉衡子的聲音在虛空里回蕩:“星閣超然物外,紅塵王朝不過鏡花水月。”
“那阮家傳承、天外玄鐵為何與星閣牽絆?”沈靜姝忍不住問。
玉衡子頭也不回:“星光照處皆有因果。入閣后,你自會懂何為真正的執(zhí)棋者。”
“執(zhí)棋者”三字如重錘砸在沈靜姝心上,她指尖攥緊令牌,星紋燙得像火。廊道盡頭的廣場懸浮于虛空,前方殿宇由星辰熔鑄而成,“星閣”二字如流河奔涌。就在她要踏入殿門時,懷中暗紅晶石突然發(fā)燙,一絲陰邪氣息鉆破封印——
玉衡子猛地頓步,霍然回頭,目光如兩道冷電直射她懷中:“你身上怎會有噬星蠱母晶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