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沉下去,林間的光線像被墨汁染過,一點點暗下來。風也變了性子,刮在臉上帶著刺骨的寒,石頭在她背上輕輕瑟縮了一下。必須找地方過夜,否則不等影煞追來,這孩子就得凍僵。沈靜姝的目光在林間掃過,忽然瞥見前方山壁上的藤蔓動了動——不是風吹的那種動,是被什么東西撐著的弧度。
她放輕腳步走過去,撥開藤蔓,一個半嵌在山壁里的淺洞赫然在目。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側身進入,內里卻還算寬敞。她先扔了塊石頭進去,沒有異響,又摸出火折子晃了晃,照亮了四壁的干燥泥土,沒有野獸爪痕。
“進來吧。”她扶著石頭鉆進去,又折回去撿了些枯枝。火折子吹了三次才燃起火苗,橘紅色的光慢悠悠地舔著柴薪,將黑暗一點點逼退。石頭盯著篝火,眼睛里映著跳動的光,神色終于放松了些。
沈靜姝把干糧掰成小塊遞給他。是蕭煜臨行前給的麥餅,硬得硌牙,石頭卻吃得狼吞虎咽,噎得直打嗝,也不忘把最大的一塊往她手里塞。她笑了笑,又推回去,自己只小口抿著水。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思緒像亂麻般纏上來。
蕭煜的信還藏在衣襟里,“落星驛藏先帝密匣”幾個字仿佛還在發燙。陳騫用性命換來了接頭的機會,卻沒來得及說密匣具體在哪。石頭嘴里的“亮晶晶石頭”“畫圈圈”,和蠟片上的符號會有關聯嗎?她摸出貼身藏著的蠟片,就著篝火的光細看。青灰色的蠟面上,那些符號歪歪扭扭,“客星”“傳舍”的字樣旁,綴著幾個像星點的小點。
“姐姐……”石頭吃完了餅,湊過來,小手指著那些星點,“爺爺畫過這個……在藥箱上……”
沈靜姝的心猛地一揪:“藥箱?什么樣的藥箱?”
“棕色的……有個銅鎖……”石頭歪著頭想,“爺爺不讓我碰……偷偷畫的……”
陳騫的藥箱!定是落在廝殺的地方了。那些影煞只認人頭和密信,未必會留意一個舊藥箱,可現在回去取,無異于自投羅網。她不死心地追問:“爺爺還說過星星的事嗎?”
“說……星星掉下來的地方……不能去……”石頭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孩童式的恐懼,“有吃人的影子……”
吃人的影子。影煞的黑衣人,可不就像沒臉的影子?還是說,落星驛里另有看守?沈靜姝盯著篝火,火苗突然“噼啪”一聲炸開,火星濺在她手背上,微燙的痛感讓她回過神來。陳騫定然知道更多秘密,可他把話都帶進了墳墓。
夜深了,石頭靠在她腿上睡著了,呼吸輕輕的,小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沈靜姝卻毫無睡意,耳朵豎得像獵犬。洞外的風刮得緊,松濤聲里混著蟲鳴,還有……極輕的腳步聲。像野獸踩在腐葉上,又像人踮著腳走路,在洞口徘徊了片刻,漸漸遠去。
她握緊了短刃,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才緩緩松開手。是影煞的探子?還是之前引開追兵的那個灰影?她想起逃離廝殺現場時,眼角瞥見的那道一閃而過的身影,快得像陣風。
后半夜,霧來了。白色的霧像浸了冰水的棉絮,從洞口鉆進來,帶著刺骨的濕寒。篝火的火苗越來越小,最后只剩下一點紅光,在霧氣里忽明忽暗。沈靜姝打了個哈欠,眼皮越來越沉,就在意識快要飄遠的瞬間——
藤蔓動了。
不是風,是有人用手指輕輕撥開的。一道縫隙里,先探進來的是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像夜間捕食的鷹。沈靜姝瞬間驚醒,短刃已經抵了出去,寒光在微弱的火光下一閃。
身影滑進來的動作像猿猴,悄無聲息,落地時連灰塵都沒驚起。瘦小的身軀裹在深灰色的衣料里,臉上蒙著布,只露出那雙眼睛。目光先掃過沉睡的石頭,沒做停留,隨即定格在她的刃尖上。
空氣像凝固了似的,只有篝火的余燼在輕輕作響。沈靜姝的心跳得飛快,手心沁出了汗——這人身法太快,若是動手,她未必能護住石頭。
可那人沒動。緩緩抬起一只手,攤開掌心。里面躺著枚松茯苓,干癟發黑,邊緣還帶著泥土,顯然是剛從土里挖出來的。
沈靜姝的瞳孔縮了縮。松茯苓是她與陳騫的接頭暗號。
那人又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蘸了點地上的灰塵,在她面前的泥地上寫下三個字。筆畫利落,力道沉穩:
「啞奴,帶路。」
寫完,他收回手,指了指洞外的濃霧,又指了指她,做了個“走”的手勢。眼神平靜得像深潭,沒有殺意,沒有試探,仿佛只是在傳遞一個尋常的指令。沈靜姝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掌邊緣——那里有一道疤痕,月牙形的,是舊年箭簇劃過的痕跡。
和陳騫手腕上的那道,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