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喜剛冒頭,側前方的竹叢突然動了。一個侍衛猛地轉出,皂靴踩碎積雪,腰刀已出鞘,寒光直逼面門。他臉上沾著雪沫,甲胄上的鐵銹味混著隔夜酒氣撲面而來,距離近得能看見他瞳孔里自己驚惶的影子。
躲不開了!
沈靜姝幾乎是本能地揚手,掌心那包蕭煜給的“百草霜”順勢撒出。白塵撲在侍衛臉上,他頓時發出殺豬般的慘嚎:“我的眼!”腰刀“哐當”落地,人捂著臉在雪地里翻滾,眼珠翻白,嘴角淌出涎水——藥粉里摻了石灰,專克近身纏斗。
她顧不上多看,連滾帶爬地沖向涵洞,膝蓋撞在磚墻上也不覺疼,貓腰鉆進去時,發梢掃過濕滑的洞壁。土腥味混著霉味涌進鼻腔,此刻卻比任何香氣都讓人安心。她手腳并用地往前爬,指甲摳進濕泥,身后的呼喝聲、哀嚎聲被洞壁層層削弱,終于淡得像遠風。
鉆出侯府密道時,冷風灌得她猛咳不止。雪地里停著那輛烏篷馬車,灰衣人已掀開簾子,面罩上沾著血漬:“夫人,快!”
被扶上車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掌心既有舊疤的疼,又有撒藥粉時留下的灼痛感。馬車立刻啟動,車軸裹著棉絮,馬蹄包著麻布,行駛在雪地上幾乎無聲。她靠在冰硬的車壁上,摸出懷里的脈案紙——邊角被汗浸濕,字跡卻依舊清晰。
“那個太監……”她沙啞地開口。
灰衣人沉默片刻,聲音壓得極低:“蕭世子已讓人去接應,但內廷司的人來得太快。”
馬車在城里繞了十八道彎,穿過七條窄巷,最后停在距離侯府兩條街的破廟旁。雪已經停了,天邊泛起墨藍,透著點灰白。“夫人自行回府,屬下斷后。”灰衣人遞來一包干凈的帕子,轉身駕車消失在巷口。
沈靜姝攏了攏凌亂的發髻,將帕子按在凍得發紅的臉上。沿著熟悉的后巷走,靴底踩在殘雪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翻進聽雪堂后窗時,她差點跌在門檻上,閂窗的手還在抖,指節撞在木頭上發出輕響。
背靠著冰冷的窗欞滑坐下來,她才敢大口喘氣。冷汗浸透的中衣貼在背上,凍得人發僵。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微光從窗縫鉆進來,照見地上的泥腳印——她慌忙起身,用帕子擦去,又刮掉指甲縫里的竹屑和泥垢。
換好素色常服,她摸出藏在床板暗格的脈案,就著晨光再次細看。朱批“南疆傀影”四字旁,還有一道極細的劃痕,像是太醫下筆時太過用力。端慧皇貴妃、蟠龍親王、父皇……這三個人的臉在她腦海里交替浮現,像三張重疊的鬼影。
院外傳來竹帚掃雪的聲響,是粗使丫鬟來了。沈靜姝迅速將脈案藏進錦盒,塞進梳妝臺最底層的抽屜——那里還放著母親的半支玉簪。
坐在鏡前,她望著鏡中臉色蒼白的自己,指尖撫過鬢角。鏡中突然映出檐角的寒鴉,撲棱著翅膀驚飛而去。她知道,那只鳥不是被掃雪聲驚走的,是被皇宮方向傳來的暗流驚走的。
那個太監的銅制宮牌,此刻或許已落在蟠龍親王手里。藏書樓的火光是假的,但端慧皇貴妃的毒是真的;昨夜的逃生是僥幸,但即將到來的風暴是真的。
晨光漸亮,透過云母窗,在地上投下臘梅的影子。沈靜姝拿起梳子,慢慢梳理著長發,梳齒劃過發絲的輕響,竟與昨夜的箭嘯聲漸漸重合。她在等蕭煜,等那個握著另一半真相的人。
等一場足以掀翻皇城的狂風暴雨。
脈案在錦盒里發燙,像藏著一團火種。而這火種,究竟會燒盡所有陰謀,還是連她和蕭煜也一同吞噬?宮墻內的血跡尚未干涸,朝堂上的刀光已在暗處出鞘,黎明后的京城,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