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形令上“蟄伏,待驚蟄”五字,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沈靜姝因觀星閣結構圖而發(fā)燙的心。狂喜瞬間凝固成霜,她指尖撫過玄鐵令牌上蟄伏的幼蠶紋路,逼自己沉進一片寒潭似的冷靜里。
床榻暗格被輕輕推開,紫檀木盒與璃龍佩殘片、青鸞簪在錦緞襯布上靜靜相疊。青鸞簪頭的梅花浮雕與木盒鎖扣的紋樣恰好契合,她望著這堆承載著阮家軍冤屈與自身身世的物件,忽然覺得這暗格不是藏匿處,倒像座微型兵庫——每樣東西都是刃,既能護命,亦能招禍。
聽雪堂的院門此后便鮮少開啟。沈靜姝每日臨帖《金剛經(jīng)》,狼毫在“如如不動”四字上反復凝滯,筆鋒轉(zhuǎn)折處竟暗合觀星閣結構圖里的回廊走向;與春雨對弈時,指尖夾著白玉棋子遲遲不落,棋盤上的星位在她眼中化作守衛(wèi)換班的點位。偶有雪晴,她便立在老梅下,看落雪壓彎虬枝,像極了那些被權力彎折卻未斷裂的秘密。
侯府的平靜比冬日寒潭更沉。蕭遠山每日帶著朝露歸來,蟒袍下擺的冰碴子撞在石階上碎響;蕭煜則頻繁出入賬房,指尖沾著的朱砂與他審視她時的目光同樣刺人。那日廊下相遇,他玄色大氅掃過她的裙裾,突然問:“梅花開得好,夫人不畫了?”她垂眸答“病中無心力”,卻分明見他眼底掠過一絲了然——這獵手從不會真正放松警惕。
臘月三十的暮色浸著雪意,侯府祠堂的檀香穿透重重院落。沈靜姝跪在最末等的蒲團上,膝頭壓著的錦墊早已失了暖意。蕭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在香火中模糊成金紅一片,蕭遠山的祭文念到“佑我宗族”時,她忽然注意到供桌上的青瓷燭臺——與母親阮青君遺物中的那只紋路相似,卻缺了底部的“阮”字款識。冷風從祠堂門縫鉆進來,卷著紙灰落在她發(fā)間,像無聲的嘲諷。
守歲家宴設在正廳,三副碗筷、四碟素饌,連屠蘇酒都換成了溫熱的棗茶,全然不見年節(jié)氣象。蕭遠山呷了口茶,茶蓋磕在碗沿的脆響打破沉寂:“喪期滿了,中饋該交予你打理。”沈靜姝捏著帕子的指尖驟然收緊,余光瞥見蕭煜正用銀箸撥弄碟中如意糕,碎屑落在青玉碟上:“此事不急。”四字輕得像雪,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分量。
子時的爆竹聲從京城各處漫來,沈靜姝踏著殘雪回聽雪堂。遠處煙花炸開的光映在窗紙上,轉(zhuǎn)瞬即逝,倒像她那些剛冒頭的希望。她摸出枕下的蠶形令,月光透過窗欞照在“蟄伏”二字上,冰涼刺骨。
正月初一的午后,陳太醫(yī)的藥箱碾過積雪,留下兩道淺痕。他診脈時指尖微頓,提筆寫方的手在“茯苓三錢”下多頓了半寸:“夫人脈象漸穩(wěn),只是宮中貴妃違和,觀星閣修繕都停了——說是怕驚了貴人。”狼毫劃過宣紙的沙沙聲里,沈靜姝已聽出弦外之音。貴妃是蟠龍親王的胞妹,觀星閣暫緩修繕,分明是朝堂勢力的暗斗余波。
送走陳太醫(yī),她在暖閣枯坐至暮色四合。素箋鋪在案上,墨汁已凝了薄霜,她始終未敢落筆。主動聯(lián)絡未知勢力,無異于在冰面上踏足,稍有不慎便會墜入深淵。
“噗”的一聲輕響突然撞破寂靜,像石子砸進積雪。沈靜姝立刻吹熄燭火,貼著窗縫望去——月光將老梅枝椏投在雪地上,影影綽綽如鬼魅。雪堆里那處新添的小坑格外扎眼,她推開窗,寒氣瞬間裹住全身,指尖在雪下摸出個冰涼物件。
黑玉蟬蛻臥在掌心,翅脈紋路纖毫畢現(xiàn),腹部“影”字細如蚊足,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蟬蛻、蠶令,蟄伏與破繭的意象在她腦中轟然相撞。是影蛾的進階信物?還是木盒主人的又一次指引?指腹撫過玉質(zhì)的溫潤,竟與璃龍佩殘片的觸感隱隱相合。
寒風卷著雪粒撲在臉上,沈靜姝握緊蟬蛻轉(zhuǎn)身回房。燭火重燃的瞬間,她看見蟬蛻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只即將振翅的蝶。蟄伏期的平靜終究是假象,那些藏在暗處的勢力已開始叩門,而她手中的蟬蛻,既是鑰匙,亦是賭注。
窗外的老梅又落了些雪,枝椏上的冰棱折射著燭光,恍若無數(shù)雙窺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