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輕。”
兩個字,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的,砸得殿內一片死寂。李德全看見趙承業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而跪在地上的崔明堂,臉色瞬間白得像紙。
沈靜姝緩緩坐直身體,袍袖在龍椅扶手上掃過,留下一道殘影:“傳朕旨意。崔明堂,褫奪一切功名,打入星獄底層,非朕親命,永不得出。其家產抄沒充公,族中五代子弟,不得科舉,不得入仕?!?/p>
永囚星獄!
這四個字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星獄是什么地方?那是星閣專門關押術士與重犯的所在,底層更是常年不見天日,據說進去的人,不出三月便會被星力侵蝕心智,比死還要難熬。更別提抄家與禁錮五代——這是要徹底斷絕崔氏一族的生路!
崔明堂渾身一顫,嘴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有什么東西碎在了喉嚨里。他想再抬頭爭辯,可脖子卻軟得撐不起頭顱,最后直挺挺地癱在地上,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了。
沈靜姝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掃過殿內的每一張臉,尤其在幾位須發花白的老臣臉上多停留了片刻——那幾位,都是王崇之的門生。
“至于前太傅王崇之……”她故意頓了頓,珠串靜止的瞬間,整個大殿安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李德全看見那幾位老臣的手指,已經深深掐進了掌心,“念其年事已高,朕體恤老臣,便不必勞動他入京對質了。”
這話讓殿內的緊張氣氛松了些許,可沒等眾人喘過氣,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字字冰冷:“著令其于府中靜思己過,無詔不得離府半步。其子侄門生凡在朝為官者,一律暫停職司,交由吏部與星閣聯合審查——清白者量才續用,涉事者,嚴懲不貸?!?/p>
李德全在心里暗暗驚嘆。不直接問罪王崇之,卻圈禁其人身,清洗其黨羽,這是何等高明的手段!既避免了直接與清流文臣撕破臉,又能悄無聲息地拔掉王崇之在朝中的根基,鈍刀子割肉,比直接問斬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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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圣明!”
蕭逸塵率先出列躬身,他身后的星閣官員與星寰軍將領立刻跟上,甲胄碰撞的聲音在殿內格外響亮。緊接著,其他官員也紛紛躬身附和,只是那聲音參差不齊,有的快有的慢,藏著太多不情愿,卻沒人敢有半分遲疑。
沈靜姝微微頷首,沒再說話。李德全知道,這場無聲的較量,帝王贏了。
退朝的鐘聲終于在殿外響起,悠長而沉悶。百官低著頭,魚貫退出紫宸殿,腳步比來時快了許多,沒人敢再抬頭看一眼龍椅的方向。直到最后一道身影消失在殿門外,沈靜姝挺得筆直的脊背,才幾不可察地微微松弛了一瞬。
“陛下,您該用藥了?!崩畹氯B忙上前,雙手捧著溫熱的藥碗。青瓷碗壁上還印著他的指溫,碗里的藥汁呈深褐色,濃郁的苦澀中,夾雜著一絲極淡的星力清香——那是星閣術士特意添加的凝神草,能暫時壓制帝王體內的躁動。
沈靜姝接過藥碗,沒有猶豫,仰頭一飲而盡??酀乃幹^喉嚨,留下火燒火燎的痛感,卻奇異地壓下了臟腑間翻涌的灼痛。她將空碗遞還給李德全,目光落在空蕩蕩的殿門口,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方才百官退朝時,一道青色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宗正寺少卿周顯,始終低眉順眼地走在人群末尾,可在她提及擢升沈硯與李硯之時,那人袖袍下的手指,明顯蜷縮了一下——那不是驚訝,是緊張,甚至帶著點慌亂。更奇怪的是,周顯的青袍下擺沾著一點新鮮的草屑,而宗正寺的官員今日一早便該入宮,按說不該沾到宮外的草葉。
這潭水,比她想的還要渾。
沈靜姝扶著龍椅扶手站起身,玄色帝袍曳地而行,留下長長的拖痕。殿后的穿堂風帶著暖意,遠遠地,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那是沈曦,她的女兒,正在晨曦閣的庭院里與侍女玩投壺。笑聲撞在朱紅宮墻上,彈回來時帶著甜甜的暖意,像一縷陽光,輕輕落在沈靜姝冰冷的心頭。
這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可這份暖意沒能持續太久。當她走到殿門口時,寒風突然卷著落葉撲過來,吹得她鬢邊的珍珠發簪輕輕晃動。階前的梧桐葉已經黃透了,被風卷著打旋兒,飛向灰蒙蒙的天空。李德全縮了縮脖子,低聲道:“陛下,看這天色,怕是要下雪了?!?/p>
沈靜姝抬頭望著天空,云層厚得像鉛塊,正一點點往下壓。她知道,朝堂上的這場風波只是開始,真正的暗涌還藏在水下。被囚在星獄的崔明堂,會不會吐露更多秘密?被圈禁的王崇之,會不會甘心束手就擒?還有那個藏在暗處的“織網者”,又會在何時露出獠牙?
更別提她體內的傷痛,像附骨之疽,每多撐一日,便離油盡燈枯更近一步。
可她沒有退路。
沈靜姝攏了攏袍袖,將所有的疲憊與脆弱都藏回旒珠之后。她的目光掃過宮墻之外的帝都,那里炊煙裊裊,人聲鼎沸,卻是用她的血與骨撐起來的安穩。
“擺駕,去御書房。”她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硬,“傳蕭逸塵與秦岳即刻覲見?!?/p>
李德全連忙應下,轉身去安排。寒風中,沈靜姝的身影挺得筆直,玄色帝袍在風中獵獵作響。階前的落葉還在打轉,而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這醞釀初雪的天空下,悄然凝聚。比風雪更冷的,是這帝都深處,無聲流淌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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