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像融化的鎏金,淌過梅苑的琉璃瓦當,在沈靜姝交握的指縫間流轉。懷中嬰孩蜷著粉拳,那縷纏繞多日的白發正從指根寸寸消融——不是驟然散去,是化作無數針尖大小的星屑,沾在她腕間的云錦襁褓上,涼絲絲地像晨露初凝。可視網膜上灼燒的痛感卻愈發清晰,那行扭曲的星族文字如同淬火的烙鐵,閉眼時竟能在黑暗里看見淡紫余燼。
她低頭時,發間銀飾輕輕撞出細碎聲響。產后尚未痊愈的腰腹仍墜著鈍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丹田處歸墟印的灼意。指尖拂過嬰孩柔軟的胎發,像觸碰初春新發的柳絲,卻在發根處觸到極淡的金芒——那是星紋褪去后留下的余溫,比體溫稍涼,比月光更暖。
“餐前酒。。。”
蕭煜的聲音突然打破晨靜,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他背對著月洞門站著,玄色衣袍下擺沾著草葉上的露水,原本舒展的眉峰擰成死結。守門人血脈在他體內搏動,頸側星紋如活物般起伏,“皇城地底有東西醒了,地脈在。。。在哭。”
話音未落,梅苑外已傳來鐵甲相撞的脆響。不是雜亂的磕碰,是千錘百煉的規整節奏,每一聲都像敲在人心尖上的鼓點。幸存的永寧侯府護衛踉蹌著退到月洞門前,刀劍相擊的銳響里,沈靜姝看見他們握刀的指節泛白——那些曾護著她生產的臂膀,此刻竟將刀鋒轉向了院內。
為首的甲士抬手掀開面甲,寒光從盔沿滑落。刑律堂執事的臉在晨光中泛著冷鐵般的色澤,額間星閣印記嵌著細碎的黑曜石,說話時氣息里帶著皇城深秋的肅殺:“奉蕭閣主令,護送星胎入閣教養。”
“教養?”
蒼老的冷笑從廊下傳來。七大星魂校尉的殘影正從青磚地浮起,半透明的身形裹著陳年的血腥味,銀甲上的缺口還凝著當年戰死的霜痕。年長者拄著半截斷戟,戟尖在虛空中劃出火花,“蕭逸塵連自己頸間的星鎖都解不開,倒有閑心來搶別人的骨肉?”
沈靜姝緩緩起身時,膝蓋骨發出細碎的脆響。歸墟印突然發燙,丹田處的暖意順著經脈蔓延,硬生生壓下了產后的虛浮。她將嬰孩遞向蕭煜,襁褓交接的瞬間,腕間璃龍佩的殘片突然震顫——三枚碎玉在掌心旋轉,流光纏繞間凝成長劍模樣,劍柄處的龍紋還帶著她體溫的余溫。
“回去告訴蕭逸塵。”她指尖撫過冰涼的劍脊,聲音輕得像飄落的梅瓣,卻帶著淬了冰的鋒利,“星胎需飲親生父血方能馴化。不知他那顆七竅玲瓏心,能剖出多少心頭血來喂?”
劍鋒劃破掌心的痛感尖銳而清晰。血珠墜落在星軌儀的廢墟上,濺起細碎的銀光——那臺破碎的青銅儀器還留著昨夜激戰的痕跡,齒輪間卡著半片星閣弟子的衣料。地脈突然發出轟鳴,像是沉睡千年的巨獸被喚醒,沈靜姝聽見初代星魄的低語從地底升起,帶著阮家軍當年戍邊的風霜。
整座梅苑驟然亮了起來。青磚地浮出層層疊疊的虛影,竟是阮家軍當年的練兵場——黃沙漫天里,無數英魂持戟而立,甲胄上的銅環叮當作響,槍尖齊刷刷指向門口的星閣眾人。風突然暖了,帶著西北戈壁的塵土氣息,沈靜姝甚至能看見最前排英魂護心鏡上的刻字,那是她父親當年親手烙下的軍號。
刑律堂執事的額角滲出冷汗,順著下頜線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小的濕痕。他剛要后退,腳下的磚石突然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漆黑的星髓觸須破土而出,像毒蛇般纏住他的雙腿,黏膩的觸感順著甲縫往里鉆。更駭人的是觸須上嵌著的觀星目碎片,那些菱形的晶體還在微微顫動,發出皇帝癲狂的絮語:“朕的。。。都是朕的星胎。。。誰也搶不走。。。”
“放手!”
蕭煜突然將嬰孩舉過頭頂。朝陽恰好落在他胸前,守門人星紋驟然亮起,金芒順著手臂纏上嬰孩的襁褓。嬰孩的啼哭聲突然拔高,清亮得像穿透云層的鐘鳴,九星殘力順著哭聲擴散,化作無數金色光絲。那些光絲纏上星髓觸須的瞬間,漆黑的血肉便開始消融,最終散作漫天星塵,落在英靈虛影上時,竟讓那些半透明的身形多了幾分實感。
他睥睨著僵在原地的執事們,聲音里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星閣若要強奪,不妨先試試能否走過這片英靈校場。”
恰在此時,皇城方向突然升起一道赤紅焰火。那火光詭異得很,明明是熾烈的紅色,卻透著刺骨的寒意,在空中炸開時,蕭逸塵的虛影赫然顯現——他胸口釘著半截朱雀銅符,青銅的紋路還沾著新鮮的血跡,正是永寧侯枕下遺失的那枚信物。
“噬星者醒了第一重意識。”他咳著血沫,虛影在風中微微晃動,血珠從嘴角滑落,卻在觸地前化作星屑,“合作,或者。。。一起成為它的開胃菜。”
沈靜姝抬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星塵。那粒微末的光點在她指尖旋轉,突然展開成泛黃的契約紋路——正是當年皇帝與巡天者簽定的血盟,墨跡早已褪色,邊角卻添著蕭逸塵新鮮的血指印,紅得像剛凝固的朱砂。
“好算計。”她揮劍斬向虛影,劍鋒破空的脆響驚飛了廊下的麻雀,“只是不知最后誰會成為盤中餐。”
虛影破碎成漫天光點時,星閣執事們終于崩潰,轉身便往門外逃去。可他們的腳步剛踏上月洞門,整座梅苑的地面突然亮起銀光——星葬陣圖正從地底浮出,繁復的星軌紋路纏著淡紫色的霧氣,陣眼處躺著個白衣女子,正是柳星痕的蠱母本體。她心口的星骸泛著溫潤的光,與沈靜姝丹田處的震顫同頻共振。
“丫頭。。。”蠱母睜開琉璃色的眼睛,睫毛上還沾著星霧,聲音輕得像嘆息,“該去收網了。”
陣圖突然卷起狂風,將眾人裹在其中。沈靜姝在氣流中穩住身形,眼角余光瞥見懷中的嬰孩正攥著一縷白發——那是方才消散后又復生的發絲,在風里輕輕飄著,蜿蜒出一行星族文字。
“第二道酒,需以弈者心血溫。”
風突然靜了。陣圖載著他們往皇城飛去,身后梅苑的虛影漸漸淡去,只留下滿地星塵,在晨光中閃著細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