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光,沒有聲,甚至沒見他動氣。
陰鷙男子卻像被無形巨錘砸中,整個人“倒飛出去,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口中鮮血狂噴,濺在松針上,紅得刺目。子母鴛鴦鉞“當啷”落地,鉞刃插進泥土,毒光瞬間黯淡。他掙扎著抬起頭,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漏氣聲,手指指向老僧,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頭一歪沒了聲息。
死一般的寂靜。
連洞頂的水珠滴落聲都變得刺耳。剩下的敵人臉色煞白,握著兵刃的手不停發抖,有人腿一軟跌坐在地,盯著老僧的眼神像見了活閻王?;乙氯耸談Χⅲ菩牡哪穹蝗话l燙,他警惕地盯著老僧,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老僧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沈靜姝臉上。那目光掃過她蒼白的唇、緊攥短刃的手,最后停在她衣襟處——殘玉在那里輕輕震顫,隔著布衫都能看見極淡的光暈。他緩緩頷首,念珠又轉了一圈:“沈施主,往皇覺寺去?”
沈靜姝心頭劇震。他竟知道她的姓氏?殘玉在衣襟里突然溫熱,像有人用指尖輕輕碰了下。她強壓下驚濤駭浪般的疑惑,點頭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發顫:“正是。”
“隨老衲來?!崩仙D身便走,步伐慢得像閑庭信步,腳卻像不沾地般,一步踏出便是三丈遠。松針在他腳邊打轉,卻沒一片沾在僧袍上。
殘余的敵人哪里還敢阻攔,發一聲喊便四散奔逃,連兵器都顧不上撿。有個跑得慢的,被灰衣人冷不丁飛出的銀針射中膝蓋,慘叫著滾進草叢。
“此人深不可測。”灰衣人走到沈靜姝身邊,聲音壓得極低,目光掃過老僧遠去的方向,“但墨玉符與他并無惡意感應?!彼f過一個水囊,正是之前那只獸皮紋路的,“皇覺寺內……自保為重?!?/p>
沈靜姝接過水囊時,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老繭,和陳騫臨終前抓著她的觸感重疊。她攥緊懷里的殘玉,點了點頭:“多謝?!?/p>
三人跟著老僧鉆進山林。霧氣越來越濃,沾在睫毛上涼絲絲的,遠處隱約傳來松濤聲,混著極淡的香火味。老僧從不回頭,卻總能在他們跟不上時,恰到好處地停下等半息。石頭攥著她的衣角,凝神丹瓶的溫意透過指尖傳來,讓孩子的顫抖輕了些。
約莫一個時辰后,霧氣突然散開。
皇覺寺就藏在群山環抱里。青瓦鋪就的屋頂像覆著層霜,黃墻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寶塔尖刺向蒼穹,梵唱聲混著晨鐘的余韻飄下來,連空氣都變得清冽。山門前的石階上長滿青苔,每一級都被踏得發亮,香火味順著風飄過來,帶著檀木的清苦,瞬間洗去了滿身血腥。
老僧在山門外停下,念珠停在某顆珠子上:“到了。”他看了眼灰衣人,“施主可入寺歇息。”
灰衣人抱拳躬身,劍穗上的墨玉符與沈靜姝掌心的符牌同時泛光:“使命已達,就此別過。”話音未落,他人已退入霧中,只留下幾片被風吹落的松針,轉眼便沒了蹤影。
“多謝大師救命之恩?!鄙蜢o姝牽著石頭行禮,目光落在老僧枯瘦的手上——那雙手的指節處,有個極淡的月牙形疤痕,竟和墨老木杖上的刻痕一模一樣,“敢問大師法號?”
老僧合十的雙手微微一頓,枯槁的臉上綻開極淡的笑,像枯木發了芽:“貧僧掃地僧,法號無稽?!彼噶酥杆麻T,“住持已候你多時,入寺吧?!?/p>
話音剛落,他便轉身走進霧里,僧袍的衣角掃過石階上的青苔,沒留下半點痕跡。霧氣像活過來般,漸漸將他的身影吞沒,連念珠轉動的聲音都消失了。
沈靜姝站在山門前,望著那扇朱紅寺門。門環是青銅鑄就的,刻著纏枝蓮紋,摸上去冰涼。殘玉在衣襟里輕輕發燙,與皇覺寺飄來的梵唱隱隱相和。她攥緊石頭的手,孩子的掌心全是汗,卻用力回握了她一下。
“走。”她輕聲說。
剛踏上第一級石階,門內便傳來清脆的童聲:“沈施主!”
眉清目秀的小沙彌立在門內,僧袍漿洗得干干凈凈,手里托著個黑漆托盤,上面放著兩杯清茶。他雙手合十,眉眼彎彎:“住持大師在禪院煮了茶,讓小僧在此候你?!?/p>
沈靜姝望著小沙彌身后幽深的庭院,梵唱聲越來越清晰。她深吸一口氣,牽著石頭跨過門檻——青石板鋪就的路通向深處,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碎星。
觀星閣的秘密,或許就藏在這古剎的晨鐘暮鼓里。